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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保户张大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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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 22:50: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了犹未了 于 2010-3-2 22:56 编辑

正月十八,又逢老家上坟的日子,这时,总不免要想起五保户张大妮来。
                                                          一、
  最早的记忆里,大妮儿六十多岁,小脚,打绑腿,常年穿蓝布大襟袄,虽有些破旧,但桨洗得干净,捶打得整齐,花白的头发梳理的纹丝不乱,在脑后盘成个发髻。
  “五保户张大妮儿”“憨子张大妮儿”,村里无论大人孩子,都这样叫她,她听惯了也不恼,你只要不笑话她没有娘家人就好。
   我家和大妮儿住同院,小时候,大人们都去地了,哥哥姐姐也都上学了,若大的院子只有我和大妮儿两个人。
   三岁的我穿过长长的院子,转过砌砖雕花的影门墙,来到前院大妮儿的小屋前,这时她往往坐在屋门口的灶火前,拉着风箱,哗啷哗啷地烙千层油馍,嘴里还自言自语着什么,说到高兴处还会止不住吃吃地笑。
   她从烟火中抬起头,看到我来就慌忙招呼:“小五妮儿,来吃油馍”
   她的小屋又深又黑,我从不敢进去,就爬在门槛儿上,吃她烙的香喷喷的油馍,看火光在灶堂里温暖地跳动,听她自得地哼唱不知名儿的小曲儿:小闺女儿,怕纺花,车子搬到房檐下,去地里,偷芝麻,,,
   母亲收工回来,看到我一把拉起就走,一边走一边呵斥道:哪儿不能耍!要呆在这儿!被母亲不明就里地呵斥,我委曲地大哭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时大妮象受到了刺激,开始魔怔起来,破口仰天大骂,骂谁谁偷了她的粮,谁谁偷了她的柴,骂到最后总会骂到街上去,骂人们眼都瞎了,不相信她有娘家侄。
“俺娘家侄前两天刚来,给我送了一架子车的粉条哩”
   当有人问她:“送的粉条在哪儿里呀,让俺们都见识见识”
   大妮一听这话就不再言语,转身回屋,身后是人们哈哈的大笑。
   人们在这笑声中,找到点平淡生活的乐趣,而生活的秩序并不因大妮的叫骂而打乱,依然下地出工,母亲走后,我依然会来到大妮儿的小屋前,大妮早忘了以前的事,照样给我唱曲儿、烙馍。

                                                        二、

   长大了,听大人们讲大妮儿的身世,才知道她为啥老提娘家侄。
   大妮自小家贫,三四岁时随家人逃慌,为了活命,在半路上便被卖与张家做童养媳。这样大妮就随了张姓,也没大名。这张家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把大妮当了使唤丫头,再大点,大妮在张家更是做牛做马,白天下印子(织布的地窑)织布,要织够一定尺寸才能上来,夜晚趁着月光纺棉,张家为了省灯油,不给大妮儿点灯,大妮练就了摸黑纺线儿的本领,就这样,还经常挨打受气,吃不饱穿不暖,村里人可怜她,偷偷给她点吃的,被她婆婆发现后,就骂家里养了个贼,会偷东西吃了。后来成了婚,大妮也出落成一个标致的美人,浓眉大眼,鼻直口端,免不了引得男人们偷看,那眼神中也少不了怜香惜玉的成分。她婆婆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不由骂道:“养了这多年,养了个狐狸精”。大妮的男人本不拿她当人看,对此更是耿耿于怀,隔三差五地就找茬打她,说她偷了汉子。大妮感觉再没啥盼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又一次被暴打之后,终于逃离了张家。
   流落在外的大妮,无处可去,后又嫁与王家,起始王家见这个捡来的媳妇,整齐干净,稳重端庄,织得一手好布,做得一手好茶饭,倒也满意,待她不溥。谁知道大妮命苦,去了几年后,并无生下一男半女,这王家慢慢就觉得大妮晦气,怕是要断了王家的香火,狠狠心,就把大妮赶出了门。
   这次,投奔无门的大妮有点魔怔了,两眼失去了神采,见到谁都打听她娘家人,问娘家哥啥时来接她回去,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娘家在何处,人们都说:大妮憨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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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 22:53: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憨子大妮流落到我们村时,有三十多岁,有好心人就从中撮合,把她介绍给了长工老桐相。
  年过半百的老桐相,本是个明理通达之人,因家贫才一直娶不下个媳妇,想到大妮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受苦之人,就待她极好,大妮见桐相不嫌弃她,慢慢这魔怔就轻了,每天老桐相去地干活,大妮儿在家纺花织布,安心过起日子来。
  解放后,大妮家也分了二间房(后来打通成一间),和我家住同院,据母亲后来说:“我刚来咱村时,老桐相就生了病,成天卧床不起的,大妮没日没夜地纺棉、染线、织布,换成钱粮来给老桐相看病。”
   大妮儿是织布能手,织出的布又细又均,还能织出许多花色,黑、蓝、红、白四种颜色或被她织成条纹,或织成格子,很受人们的喜爱,拿出去也好买。母亲说:“大妮早上也不知啥时候起的床,天还没亮,我去地出工,就能听见她在纺棉花,晚上也不知她啥时候睡的觉,咱都睡下了还能听见她棉车响。大妮织的布不知道有多少,经的那棉线儿把整个院子都扯满了。”
   大妮儿起早摸黑地忙活,也没治好老桐相的病,他还是撒手走了。
五十来岁的大妮,守着那间小屋,慢慢老了,成了村里的五保户,无儿无女的大妮,在那间小屋里自言自语,自说自笑,人们说:大妮又憨了。

                                                               四、

   五保户张大妮儿,不缺粮吃,夏收分麦,秋收下来,玉米、红薯、谷子样样不少,大妮吃的又少,就有多余的白面来烙油馍吃。这在当时温饱还成问题的人们看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六岁的我坐在自家门前的石板上,手里肘着大妮烙的油馍,一边吃一边得意洋洋地向对面偷瞄。对面康叔家的石板上,也坐了一群孩子,有权叔家的老六老七,有康叔家的小八小九,他们看我吃得津津有味,不由馋得个个直吞口水,为了平衡,他们装作无视我的样子,开始做起游戏来,一会儿捉迷藏,一会儿是星星过街,我开始有些心动起来,考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玩,这时,大妮儿也拿了油馍走出来,坐在大门前边吃边自言自语。
   孩子们见到大妮儿,似乎找到了吃不到油馍的原因,他们一齐喊着:“大妮儿,憨子!”更有胆大的孩子从地上捡来土块,用力掷向大妮,大妮象是被激怒了,她掂着小脚跑到街中心,孩子们见状就哄地一下跑到大门后藏了起来,在门缝里观察到大妮小脚撵不上他们,孩子们就有恃无恐地又出动向大妮投土块,这次大妮被彻底激怒了,她站在街上骂起来,骂着要是她娘家侄(大妮儿一年年地盼,也没盼来娘家哥,就盼起娘家侄来)来了, 看谁还敢欺负她。大人们收工回来,听了也不当真,都笑笑回自家去。
   大妮骂到后来,就开始胡骂了,骂谁谁家的媳妇偷了野男人了,,,,,大妮似乎要把她年轻时受的委屈都反骂出来,可那骂声也如一支支毒箭射向她周围的人。人们慢慢不再可怜她,也不再原谅她是个憨子。
   傍晚,当下地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吃着玉米面馍喝着红署汤时,就有人会说:“大妮儿那个憨子,我们去地里累死累活地干,供她吃着细米白面的,还成天骂死人。”
“是啊,常言道: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啊。”刺猬爷是街里最有威望的长辈了,经他这样一说,人们也慢慢觉得大妮儿这个憨子是有点可恶。并逐渐疏远她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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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 22:56:4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有背景才气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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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 23: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从我有记忆起,就很少有人理睬大妮儿,似乎离她近了,会传染疯病一般,就连小孩子们也不愿接近她。只有幼小的我会坐在她的门前,看她烙馍,听她唱曲儿,还讲一些听不明白的故事。母亲怕被别人笑话,反对我和大妮儿亲近,小伙伴们也因此故意疏远我。
  上了一年级,我孤零零一人坐在大门前,身后是大妮儿诱人的馍香,街对面是小伙伴们集体的叫阵:马野鹊,砍大刀,您家出来个瞧一瞧!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走下了台阶,走到了对面小伙伴的阵营中。
  从此,我不敢经过大妮的小屋,仿佛是背叛了她,上下学,我都躲着她。大妮儿却好象什么也没感觉到,看见我一样会亲热地叫小五妮儿,一样会把油馍留给我,看我匆匆地跑离,她会吃吃地笑道:小五妮儿长大了,知道丑了(不好意思了)。
  生产队要分菜了,看菜园的权叔喊着各家各户的名字去领菜,喊到张大妮儿时,我看看母亲,母亲也看着我,我不再犹豫,跑过去替大妮儿领菜,这时人们也不会说什么,好象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只有在这时,我才觉得终于做了一件被人们承认的事,心里无比高兴,挎了菜篮子,连蹦带跳地跑回家,把菜倒在大妮儿的门前,也不支声,又飞也似的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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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 23:27:29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是真人真事,所以写着写着就有点伤感,假如写跑了题,就凑合着看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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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 23:48:0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文章,不由我想起小时候街上人们嘲笑的“憨子”,俺村就有两三个,男女都有,他(她)们衣衫零乱,言语怪异,时常在大街上有无聊的人拿他们开玩笑,有调皮的孩子在起哄,实际他们都有悲惨的命运,还有辛酸的故事隐藏在心里,就象张大妮一样......

同时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阿Q,阿Q的悲剧,并不是什么个人悲剧,而是社会悲剧。
作者笔下的张大妮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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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00: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下文

正象八月清风说的,每个地方都会有这样的小人物,只是看我们能把他写出来不能,佩服楼主的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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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07: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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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08:01:43 | 显示全部楼层
每一个悲剧人物背后必有一段让人辛酸的故事,楼主真是好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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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08:04: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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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08:4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以为你写诗写的好,现在才知道你写什么都不错。“憨子”大妮是个小人物,可这个小人物的经历,在那个时代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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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09:34:11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好文才。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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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10:4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彩,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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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11: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凄惨的故事,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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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12: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下文。
写得真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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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3 16: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感谢大家的鼓励。大妮儿这样的小人物能引起大家的关注,也甚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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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3 16:24:56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小学五年级的一天,天气说变就变,霹哩啪啦下起了大猛雨,七十多岁的大妮儿正从隔壁公社拎着半桶水往家走,被大雨淋了个湿透。大妮儿也不在意,她身体好,成年没见生过病,有个头痛脑热的也不用吃药,喝一碗姜汤就没事了。
  可这一次,却一连几天没见大妮儿出屋门了。中午放学回家,母亲熬了一碗姜汤,瞧着我说“好几天不见大妮儿了,可能是着凉了?你去看看吧。”我心中有些诧异:这是母亲每一次主动让我走近大妮儿。
  我端着热腾腾的姜汤转过了迎门墙,大妮儿的土屋因为是连间,又暗又深,我推开门,鼓足勇气走了进去:但见靠门是垒的土灶,旁边堆满了拾来的柴禾,再向里是一张破木桌和一把老圈椅,桌上摆了些碗筷,老圈椅的扶手也被磨得油亮,大妮就躺在最里面的木床上,床头搁一只掉了漆的箱子,床边开一小土窗,一束昏黄的光透进来,照着大妮披散开的头发,象一把秋草。
  大妮儿喝了姜汤又睡去。我神使鬼差地坐到了门口的灶台边,燃起灶火,拉起风箱,要为大妮儿做饭。后来 那顿饭是在大人们的帮助下做成的。第二天大妮儿也精神好转,又自言自语地坐到了屋门前。
  我为大妮做饭这件事也被同街的武老师看到,传到了学校,学校为此还组织了学雷锋小组,学生们每周都来为大妮抬水、扫地。那天,大妮儿站在太阳下,看孩子们在门前跑来跑去,忙成一团,就吃吃地笑个不停,那是我所见过的、大妮儿最开心的笑。
  就在那一年,我们搬家了,搬到了隔着几条街的村北,我也升了初中,繁重的学习成为了生活的重心,后来又外出求学,大妮儿就慢慢淡出了我的视野,淡出了我的生活。
                                         七、

  大一的暑假,我象一只快乐无比的蝴蝶,在母亲身边飞来飞去,向她讲述全新的学校生活,也问家里的情况,后来说到了大妮儿,母亲突然象多年前一样瞧着我:“大妮儿成年烧柴捞火的,眼让烟火给熏瞎了,现在队里各家轮着送饭哩。”
  我的心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母亲又讲,农忙时,人们顾不上,大妮儿就饥一顿饱一顿的,有一次,人们忙着收麦,竟把大妮儿给忘了,大妮儿一连两天粒米未进。母亲说到最后,感叹到:大妮儿待你最好了,你去看看她吧。
  那天我跑到了村东的食堂,打了羊杂汤,下了面,提了满满一饭盒去看大妮儿。我穿着白色的太阳裙,穿过了几条小胡同,脚步说不清是匆忙还是沉重,当我站在大妮儿的小屋门前时,好象又回到了小时候,我就爬在这门槛上,看她烙馍,听她唱曲儿。
  我轻轻推开了那扇斑驳的木门,依然深暗的小屋内,大妮坐在大圈椅中,听到了声响,冲冲地问:“谁啦?”我弱弱地回答:“是我,小五妮儿”
  “咦——是小五妮儿啦!”大妮儿从圈椅中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几乎全白的头发散在脑后,两眼空洞,伸手向前,摸索着走向我。
  当我站在她面前时,她伸出干枯的手仔细地抚摸我的头发和脸颊,当她扶着圈椅弯下腰去,摸到我的脚时,我的泪也成串地滴到了尘埃中。
  “成大姑娘啦!”她吃吃地笑着,直起了腰,握着我光滑的手臂,目光呆滞,仰头似望向远方,她好象沉浸在回忆里,很久很久,脸上一直笑着,仿佛回到了她梦中的故乡,回到了她十八岁的青春,,,,,,

  那年冬天,大妮儿走了,没有人为她送葬,也没有人知道她具体下葬的地方。多年后,我回老家上坟时,母亲叹气说:也没有人为大妮儿烧把纸钱。于是,我在地头画了个圈,为大妮儿烧一捧纸钱,烧两卷寒衣,母亲在一边替我愿意道:老桐相,张大妮儿,天冷了,送匹布,做寒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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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17: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真实又感人,怀念大妮这个具有时代特色的人物,感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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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17:35:37 | 显示全部楼层
读到最后已是泪眼模糊,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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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18:3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文采很好,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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