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如雪 于 2009-9-21 14:26 编辑
当生命可以用时间来计算的时候,才知道失去是那样的锥心刺骨。生命的短暂,是一件无法承受的事实,生生的划开了心里的伤痛。
那天晚上,母亲胆结实发作,疼了整整一个晚上,汗水湿了浑身的衣杉。尽管母亲压低了疼痛袭来时的喊叫,可还是惊动了睡梦中的父亲。母亲是一个倔强的人,倔强到她宁肯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凌晨4点的时候,妈妈才让爸爸打电话通知了大哥大姐。
母亲憔悴不堪的躺在床上,一声声的呻吟持续着,平时那样宠着我们的母亲,只是用疲惫的眼光看了我们之后,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浑身的精力已被昨晚的疼痛销蚀殆尽。
我们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开车带了母亲赶往医院.医生建议做胆囊切除手术,手术之后,再不必有后顾之忧了。征的母亲同意,手术定在两天之后的下午进行。
做手术的那天,母亲被引导着做一系列的术前准备工作。两点半的时候,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医护人员把母亲的耳环去了下来,放在了我手上,随即,医护将我们挡在门外,把母亲推进了手术室。
我握着母亲的耳环,忽然有种茫然的伤痛感觉,好象是生离死别一样。我在心里责备自己,怎会突然冒出这混帐的想法。可还是忍不住的,眼眶内霎时便聚满了泪水,我象犯了错误一样,急忙的低下头,掩饰着自己躲开众人的视线,从走廊的这头到那头,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停的滚落下来。我怕自己的眼泪会带来不顺,低了头躲进病房平静自己的心情。
手术室外的大厅里,绿色的椅子安静的呆在那里,我们几个的心情却怎么也不能平静。哥哥和姐姐在室内来回的度着步,谁也没有心思坐在上面。手术进行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候,哥和爸离开了。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我心里略过一丝不安,几乎同时和姐姐冲到医生面前。医生望了望我们,缓了下口气说,患者切口已经打开,胆囊发现癌变,并且已经转移到淋巴上,手术如果进行到底,愈后恢复也并不理想。如果不再进行,现在就重新缝合刀口。
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况?突如其来的变化,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医生简短的几句话,却如炸雷一般,将我们姊妹几个彻彻底底的惊呆了。室内的空气骤然紧张,每个人的思想似乎被冷冻,短短的几秒里,我和姐姐互相望着,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此时此刻,每个人的眼中似乎都有喷薄欲出的泪。这时,大姐重重的吸了下鼻子,颤声问医生:“那我们该怎么办?有没有好一点的办法呢?”这时,哥哥和爸爸回到这里,我几乎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急切的拉了爸的手,把他们推到了医生面前。躲在爸的身后,窝在眼眶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医生对爸爸和哥哥说,现在的情况,他们可以和郑州的肝胆科专家联系一下,请专家过来做这个手术,只是手术成功的希望不是很大。哥哥望了一眼爸爸,坚定的说:“那就请专家来吧,费用不是问题。”此时,即便是一线生机,也给了我们莫大的希望。所有的一切,只能等专家过来之后才能有结论。
灰暗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走出手术室,停下沉甸甸的脚步,每个人 都不再说话。
手术室外的大厅里,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泪早已悄然的挂满我和姐姐的脸庞,虽极力压抑着不敢抽泣,却还是止不住成串成串的坠落。哥哥和爸爸沉默着坐在一旁,弟弟扭了头,走到走廊里透过玻璃窗向外看。许久,弟弟从走廊回到大厅,尽管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还是无法掩饰红红的眼睛曾经哭泣过。我只觉得鼻腔内一会儿便堵的透不过气来,便走出大厅,直奔病房。推开病房的门,一眼便望到了抽泣的二姐,压抑的苦痛,瞬间爆发出来。我冲过去,和二姐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郑州到这里,开车最快的速度也要一个半小时。想到手术台的母亲,切口还在不停的流血,却还要无奈的等上两个小时。心内的煎熬,一刻甚与一刻。转眼之间的天塌地陷,还有躺在手术台上的正在忍受疼痛的母亲,心内却又力不能及的煎熬,无言的心痛在体内蔓延开来,泪水再次如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漫长的两个小时在一分一秒中艰难的捱了过去,专家终于赶来了。姨是医院的化验师,手术期间一直在场。此时的我们已顾不得为母亲忍受疼痛而心疼,只希望专家能够妙手回春,让母亲在疼痛之后有一个好的结果。我们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
又是两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姨和医生告诉我们,手术非常成功!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破涕为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回到原位。大厅里的空气顿时鲜活起来,喜悦的声音流淌在大厅内的每个角落,欢乐重新回到每个人心中,我们都在激动着,感激着专家的高超医术。
术后的这个晚上,我们几个轮流看护着母亲,每个人似乎都没有感到疲惫,我们知道,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支撑着我们,只要母亲平安,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手术时间的延长,使得母亲的病床周围密密麻麻的排满了胃管、导尿管、引流袋、输液瓶、氧气瓶还有监护仪。经过几天的护理,母亲的状况一天天好起来。
手术到现在,母亲已经有七天没有吃一口饭,体质好虚弱。晚饭的时候,同房的病友家属提来了鸽汤,诱人的香味抵挡不住的飘进了母亲的鼻中。霎时,饥肠辘辘的母亲忍不住自言自语的说到:“什么汤啊?那么香,那么好闻啊。”话音未落,母亲便抑制不住的咽了下唾液,有些近乎贪婪的使劲的吸允了一下,之后便斜瞅着窗外,不再言语。姐赶忙笑着逗母亲开心说:“妈你别着急,等明天胃管拔了,咱也炖了鸽汤来喝,那营养可全在汤里面呢。”同房的病友笑着喊她:“阿姨,我们两个人一起喝吧。”母亲摆了下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不用,医生嘱咐过了,现在不能吃食物的。”我握住母亲的手,心里生生的疼。母亲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却还要忍受这许多折磨。
我安慰着母亲:"妈,等你能进食的时候,你想吃啥我们给你做啥."母亲浅浅的笑,慢慢诉说着她的愿望:"恩, 能吃的时候,你们给我包两三个饺子尝尝,弄个包子也行,呵呵,要是再有些绿菜就好了."母亲停顿了一下,虚弱的笑笑."肉的油性大,不能吃的."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脸幸福的感觉.那情形,好象已经吃到了一样.我的心紧紧的揪了一下,这样简单的愿望,到了母亲这里却成了一种奢侈.
喊护士换药的时候,母亲的主治医师正在和姐姐弟弟说着什么.我悄悄的走了过去,却听到了那个可怕的消息,胆囊癌!情况好的话一到两年!
我不知怎样回到了病房里,木然的坐在母亲的床尾.多天来的喜悦,只不过是姨骗我们宽心,让我们有一个接受事实的过程而已.残酷的事实,还是不容质疑的摆在我们面前.弟弟和姐姐回到了病房,尽管他们用笑做着掩饰,但是那份悲哀和伤痛还是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想一想母亲和我们相伴的这些年,那一份母亲的牵挂和惦念早已成了我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从小到大,进的家门喊一声妈妈的习惯,和被母亲絮絮叨叨的温暖,如今却要被无情的剥夺.不知道,再进家门时,喊一声妈妈,无人再应之时,那份酸楚和伤感还怎么能够掩藏?生命旅途中的伤痛和喜悦还有谁能再这样静静的坐在身边细细聆听,细细教导.那种浸透在骨子里的对母亲所给予的温暖的依赖不知何处再寻?
泪水终是止不住的落.我不敢面对母亲,怕她有丝毫的察觉.拿了毛巾,我悄悄的离开母亲,装着去水房洗脸.心里,响起无数次的声音,不能掉泪,不能让母亲察觉!有人来到水房,我有些匆忙的,处理着脸上的痕迹,起身离开.
到了病房外面,轻轻的开了一条门缝,看到母亲躺在床上微微的起了鼾声,我才推门进去.刚到床尾,传来了母亲梦呓般的声音:"这闺女,怎么还没回来呢!走廊里面很凉的,小心着凉感冒了."姐姐忙说:"您别惦记她了,她已经回来了."平躺在床上的母亲,有点费力的向后看了一下,微微的点了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床的那边,姐姐狠狠的瞪着我.我垂下头,趴在母亲的床尾,装着瞌睡的样子.
妈妈,您的惦记您的爱,不知上天要我们怎么样才能够挽留?
第二天,哥哥和父亲来了.
避开父亲,我们告诉了哥哥母亲的病理检验结果.做为兄长的哥哥,我们姊妹的主心骨,此刻,卸下了那份男子汉的要强,背转身去,戚然落泪.我们没有劝解哥哥,有种心痛,是藏不住也压不住的,释放出来会好一些.
短暂的沉默之后,哥哥转过身来,嘱咐我们说:"妈妈的病情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免得她心里有负担,影响术后恢复.只是咱爸,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真相."
回到病房,爸正在和妈妈说话,妈妈的脸色满是喜悦.望着父母相依相伴的身影,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该怎样向爸爸提起?
回到家中,哥哥纵然万分不忍,但还是艰难的向父亲说明了母亲病情的真相.那一刻,父亲苍老的脸庞,止不住的抽动了一下,头深深地低了下来,双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床单.姐姐含泪扶着父亲的肩膀,劝父亲想开一些.父亲的脸上艰难而生硬的挤出一点笑,说:"没事.我没事."停顿了一下,父亲又说:"我能想的开." 姐姐的泪,止不住的滴落在父亲的衣衫上。
母亲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出院了.姐姐还是不甘心,到医务室问主治医师,看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控制母亲的病情.医师摇摇头说,老人家有什么心愿,就尽量满足吧.
走出医院的大门,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没有一丝的轻松.
该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母亲还不能自理,看我们一次次的去她那里,母亲一遍遍的唠叨着,自责着.我们笑着安慰母亲,我们小的时候,养活我们几个,那才叫艰难呢,您不是也挺过来了?现在我们几个轮流照看,还能累着?二姐说,就是,来您这儿,还省得在家做家务呢,多好!母亲嘿嘿的笑..
当母亲自己能下床走一会儿的时候,她便坚持不要我们再在她身边照料她.
母亲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转.趁着过节的时候,我们陪着母亲出去散散心.每到一处,我们都先找个能休息的地方,让母亲坐在那里.母亲也很配合我们,就安静的待在那里,远远的望着我们,看我们一群大人孩子开心的玩,她也笑着,乐着.
节后,和弟弟合资办厂的朋友又急着催他过去,无奈,弟弟去向母亲辞行.母亲看着弟弟,笑着说:"你们该去就去吧,我没事儿,好着呢."
病后的母亲特别敏感,身体一点儿小小的不适都会让她暗自落泪.能下床走后没多长时间,母亲的脚无故的疼起来,后来腿关节处和右胳膊的肘关节处也疼了起来.胳膊疼痛持续的时间较长,先是麻木,后来居然发展到右臂抬不起来.母亲掉着泪埋怨着自己,怎么这么无用,无端的给孩子们添些麻烦,来来回回的跑着不能安生.
中午吃饭的时候,弟弟打回来电话问候母亲.姐姐把手机递给母亲,母亲习惯性的伸出右手,但还是有些无奈的放弃了.姐姐急忙把手机放在母亲的耳边,说:"我帮您拿着,妈."母亲兀自抬起左手,有些笨拙的拿过手机,贴在耳旁.听到弟弟的声音,母亲开心的笑了,满脸的皱纹漾着欢喜.母亲对弟弟说:"我现在恢复的很好,你不用惦记我,安心做好你们的事情我就高兴."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喜悦挂满了整个脸庞.
看到不知病情的母亲开心的笑,心里,莫名的难过.
年后不久,我们也都陆续开始忙碌着各自的事情.照顾母亲的责任,落在了老父肩上.母亲虽然心疼爸爸,尽量缩减夜里起来的次数,可时间一长,爸爸还是支撑不住,病倒了.
那天夜里,我留了下来.照顾好老父亲睡下,我和衣躺在母亲的身边.母亲催促着说,早点熄灯睡觉吧,忙了这么长时间,明天还要忙别的事情,很累的.我不想母亲惦记,伸手关了灯.
躺在床上,望着暗沉沉的夜色,心也在这无边际的夜色中一点点的往下沉.暗黑的夜里,透出悲凉的无奈和绝望.不知,和母亲这样的相伴,还有几时?心里的悲痛,凭着夜色的掩护,终于肆无忌惮的顺了脸颊默默流淌.
片刻,母亲轻声问,睡着了?我屏住心头的伤感,故做懒懒的回答,恩.母亲没有再说话.我侧过身去,背对了母亲装睡.蓦然的,母亲的手忽的滑过我的脸庞.我惊了一下.回头,母亲的手已经抽了回去.
" 哭啥呢!"暗夜中母亲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似乎在问,又似乎在劝慰.我慌乱的辩解,没有啊!母亲似乎笑了一下,慢悠悠的说:"别掉泪了,也别伤心了.什么事情我都知道了。"母亲的话震的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惊惧的问:"你知道什么?" 母亲伸手拍拍枕头,静静的说,外面冷,你快躺进被窝,我们慢慢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疑惑着,慢慢地将身体挪进被子里面.
"其实,从医院回来到过年的时候我就有察觉了.同病室和我做同样手术的几位,人家手术后哪有挂这许多袋子而且还是这么长的时间.我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而别人,术后三五天就有出院的,最多也没超出十天半月.我猜得出我的状况异常.过年时,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来看我,我纳闷着,怎么来这么多的人,该惊动的来了,不该惊动的也来了.我猜出,我的病是真的不好.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生老病死,是人生必走之路,不必不舍.孩子们对我这么好,这么尽心的照顾着我,想着法子的让我开心,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不能再让自己的悲伤连累的你们都不开心.哎,可有时候,我心里又是真真的难过,你们不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你们,何尝舍得你爸和这一个温暖的家啊!"暗夜里,传来母亲的啜泣声,声声透着悲哀,有一种让人揪心的疼.瞬间,我的泪又成串成串的落.都说母子连心,是的!无论我们谁心痛,彼此都会迅速感应到.
"你弟弟在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厂子经营的如何?看他打电话说的一帆风顺,可我还是忍不住的惦记.我知道做什么事情都没那么容易,何况是经营厂子.你们几个就他小,对他我是最不放心了.还有你爸,好歹我在,他有个依靠.如果我走了,他会孤单的.我真怕他承受不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几个可要多惦记你爸爸,多关心他的冷暖啊.想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心里是真真的不忍.还有就是你弟弟小,要多替妈记挂记挂他啊!"
一声声的叮咛,一声声的嘱托,把母亲所有的牵挂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里面.
母亲,停止了啜泣,沉默着.
我开了灯,替母亲掖了掖肩膀处的棉被,轻轻的说,妈,您休息吧,别想那么多了啊.母亲点点头,微微的闭上了双眼.
灯光下的母亲,慈祥而安宁.我俯下身,轻轻的吻一下母亲的额头.母亲这一生,惟独放不下的,就是对我们每个人的牵挂.
望着年迈的母亲,我默默的说,母亲啊,您是该放下一生的辛劳和牵挂好好的歇一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