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

小吕飞刀

大  嫂（小说）                                    
                                       夏小雨
    大哥是个跛子，其貌不扬，然而大哥自有好妻命，大嫂当年却是个“盖满川”。
    父亲是个医生，守着老中医的饭碗，养活着我们一家子。日子算是不错的了，就是那些饥荒年代，我们听母亲说，我爷爷的日子过得也很滋润，我姥爷就是冲着我们家的殷实，才把母亲嫁过来。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大哥天生就是个跛子，父亲可没有少想办法，包括求神念佛都用上了，可没用，大哥依然跛着。我比大哥小十几岁，小时候不懂事，乱跟着别人家小孩一起喊“拐子拐，左右甩，一步一叩首，两步一大拜。”父亲很生气，有一次重重地责打了我，屁股上的血痕让母亲直掉眼泪。
    父亲的愤怒是由深层原因的。作为父亲，他有舐犊的柔情；作为医生，他有无愈的悲哀。大哥已经三十好几了，依然单身，每天愁云惨淡地在父母眼前晃动，免不了勾得父母不住地叹气。
    村子里有家姓秦的，秦老头一生无子，只有个女儿，叫晚霞，长得花朵一般。这晚霞，不仅美丽，而且善良孝顺，说真的，就连我们那帮情窦未开的毛头小子，也都“垂涎”她的美色。有一次，大胖公然地说，我长大了若能娶了晚霞，那我天天到神前上柱香。结果，我们大伙一致表示愤怒，愤怒的结果就是不理他，直到大胖道了歉才罢。
   晚霞太美了，我们只能在心里暗恋她，谁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那简直是侮辱了公众神，决计要受到惩罚。
   那些年，农民还大部依附在土地上的时候吧，村里成立了地方剧团。晚霞爱唱戏，晚霞的戏唱得好，晚霞是我们村剧团公认的“台柱子”。晚霞有两出戏唱得最叫好——《白蛇传》和《王宝钏》，晚霞楚楚动人，水袖漫卷，唱到动情处，热泪畅流，台下的观众顾不得喊好，都跟着一起流泪。一起流泪的大约还有我们这一帮小尕子，我们是见不得晚霞流泪的。
    晚霞娘有个长秧子病，大概是肺心病一类什么的，咳嗽、胸闷、甚至咯血，老秦头很心疼，可是看病是很花钱的，他花不起，只能是常常叹气。我爹说，老秦，老嫂子得病怕是要上大医院才好呢。老秦说，夏医生，你知道我这家底，哪里有条件治呢！我爹陪着他叹气，说世人都有不顺心事，你看看我家老大，唉，父母心啊！
    最后，老秦不知怎么说了一句，夏医生，你要是能把老婆子的病医好，我就把闺女给你做媳妇。我爹听老秦这么一说，两眼立时变得明亮起来，说，老秦，你这话可是真的？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两个人签字画押，还真和戏文里唱得一样呢！
    说实话，我爹医治晚霞娘可是老尽心了。跑市里大医院检查化验，回来后输液打针服中药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是把她医好了。老秦高兴得不得了，就正式过了大礼，把婚事定下了。
    晚霞下嫁到我家那天，天下的好大的雪，大嫂穿着鲜红的衣服，围着红纱巾，骑着马来了。我那天高兴得很，给嫂子端饭端水的，嫂子洗脸的时候我看她眼睛红红的，哭过一般。问妈，妈说风吹的，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我大哥从结婚后，精神头明显不一样了，那张苦瓜脸总算是阳光灿烂。爹妈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天天人前人后夸我嫂子，又是好吃好穿尽着嫂子。可是，大嫂好像总不是太舒心似的，老秦老俩过来劝了几次，慢慢地看不出什么了。我知道，大嫂委屈，可谁教那堆牛粪是我大哥呢！
    结了婚的大嫂还爱唱戏，大哥是坚决反对，有一次还闹得挺凶，大哥冲口就骂大嫂，我知道你心里还挂念那杂碎。大嫂争辩说，你血口喷人，你，你……。爹娘尽管很偏向大嫂，可这一次也出来劝大嫂，娃啊，结了婚就好好过日子，唱戏哪能顶饭吃呢？再说，左邻右舍笑话呢。
    其实，爹娘心里有小九九，他们怕大嫂唱戏唱野了，唱飞了。最后大哥还动了武，饱饱揍了大嫂一顿，闹得老秦老俩跑来说了女儿许多不是。大嫂终于决定不再唱戏了，她把过去的戏书统统拿出来烧掉了，呜呜咽咽哭了一夜。
    我很为大嫂抱不平，觉得她的戏唱得那么好，为什么说不让唱就不让唱呢？但我不能说什么，爹是一个很有威严的人，我从小就憷爹那张脸。我给嫂子端饭，偷偷劝慰嫂子说，不唱就不唱吧，把日子过好就成。嫂子听了我的劝，她哭干的泪又流下来了，让我只想打自己嘴巴子。
    后来嫂子安安分分过起了日子，一家人脸上都有了笑容。嫂子跟爹学打针、拾药、看药书，成了一名赤脚医生。嫂子也侍弄庄稼，做家务，农村女人活计很杂，很苦，嫂子做得很出色，连外人都称赞嫂子里里外外一把手。
    大嫂一年后给我们家添了一个男孩，大嫂脸上也有了笑容，看着宝贝儿子就禁不住欢喜异常，仿佛有了当年登台的精神头。有一次，大嫂哄着小侄儿，不自觉小声唱起旧戏来，大哥傻呵呵看着，也没往日那种不悦。大嫂抬头看见了大哥，叹了口气，没有了下文。
    再后来，小侄女接连出生了，大嫂慢慢让时间的刀刻得有了皱纹。你很难再看出当年舞台上那个舞水袖、眼含泪、似娇似媚的白娘子了。大嫂在平淡里老去了，大嫂胖了。
   有一年我回家，不知怎么就问起了大嫂，我说大嫂，当年你在剧团里，和那个“许仙”到底好没好过？嫂子似乎勾起无限往事一般，眼睛里又浮现了过去的陈年旧事，但旋即嫂子哈哈一笑说，都过去了，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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