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刚记事儿时记住的事

草千里

二丫刚记事儿时记住的事
“哥，醒醒，喜爷爷的铁轱辘车。”
大文在被窝里抬起头，侧着耳朵听了听。
“哪有的事，快睡觉，明天我还要上学呢。”
     “大文，快开门，你娘回来了。”
大文和二丫慌忙从被窝里爬出来。
“喜爷爷，俺娘真的回来了吗？”
娘伏在喜爷爷的背上，两只脚在地上耷拉着，被喜爷爷半背半拉地拖进了屋。大文把娘的两条腿搬起来放在床上，娘就斜靠在床的裙板上，头抵着墙，细细地喘着气。
“大文，快去你外婆家把你外婆叫来。二丫看着你娘，我去找你爹，他就在附近的村子里给工地收粮食呢。”
大文已是8岁的大小伙子了，外婆家5里地，平时蹦蹦哒哒就到了。
喜爷爷摇晃着头，下巴上那撮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掂着马灯出了门，一阵咣哩咣当的铁脚车撞击着路面发出的响声过后，夜又静了下来。
“二丫，你把灯点上。”
“娘，我不敢划火柴。”
“不要怕，乖，拿住火柴盒，往外划，对，再划。”
火柴划着了，光亮使二丫忘记了害怕，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手挡着风，把灯点着了。
这是一座三间连起的土坯瓦房，一头放着两张床，一头用土坯在墙角砌了个灶台，周围杂乱地摆放着锅碗瓢勺等生活用品。打年里头起，灶台里就没有冒过烟，吃饭都是端着盆去生产队的食堂里领。
“二丫，来，让娘看看你，在幼儿园里好吗？”
“好，就是唱歌的时候很多小朋友唱不动。”
“食堂里打的饭够吃吗？”
“够吃，娘，俺哥总是等我吃饱以后他才吃。”
“二丫，给娘舀碗水喝。
“俺够不着，娘。”
“都4岁多了，够不着，想想办法呀。对，搬个凳子垫着，一只手用劲撑住缸沿，探下身子，好啦，先把水放下。”
“屋梁上挂的那个竹篮子里有好东西吃，爹和娘不在家，你能把它取下来吗？”
“爹娘不在家，有俺哥呢。”
“你哥每天得上学呢，二丫在家饿了呢？”
这个二丫可会，他见过哥哥拿根棍子往上一捅，篮子就掉下来了，红的、白的玉米芯撒了一地。还是二丫帮着捡起来又挂上去的，还说等娘回来要告诉娘的。
“俺二丫饿不死了。”
娘的脸上现出了笑容，只是在灯光下娘的脸很白，说话的声音也很细弱，二丫用心地听，才能听得到。
“二丫，来娘身边睡吧，娘累的很了。”
第二天二丫醒来的时候，是在外婆家的床上。外婆的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村子里好像也很静。二丫有点怕，就呆在被窝里。一直等到天黑，外婆才回来，说娘去坡上给队里看红薯去了，二丫就住在了外婆家。
过了几天呢，二丫记不清了。爹来了，手里提着个小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有少半布袋。爹说，里面是粮食，是他连夜翻了一个麦秸垛，清扫出来的垛底儿。爹还说，工地上急需粮食，县里的指挥长都是一天只吃一顿饭，和大伙们在一起硬撑着干活呐。临走时，爹抱起二丫亲了亲。爹的俩眼深陷在眉毛底下，脸上只有一层皮，骨头好像要露了出来，胡子也老长老长，喜爷爷的胡子是白的，爹的胡子是黑的。
又过了几天呢，从工地上来了两个人，说是县里的干部，说有人检举二丫他爹私藏粮食，他们来调查落实的。
外婆颤抖着手，从箱子里掂出那个小布袋儿。
“这也叫粮食的话，你们把它拿走，该咋法办他就咋法办他。”
那两个人掂住布袋角，抖落出里面那长短不齐，枝哩枝杈的麦鱼儿，蹲下身子扒拉几下，下面除了几颗可数的瘪麦粒外，其余的全是沙子、土坷垃。两个人站起身来，相互地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躲在外婆身子后边的二丫这时大着胆子探出头来。
“叔叔，俺爹在工地上有白馍吃，俺娘在坡上看红薯咋不得吃哩，等俺长大了也去工地上干活吃白馍。”
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伸手摸了摸二丫的头，从上衣的口袋里掏摸出半个掺伙着一多半树叶子的红薯面窝窝头，塞在二丫的手里，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后来，二丫饿了想爹想娘的时候，就掏出那半个窝窝头，坐在外婆家的门槛上，用指甲掐一点放在嘴里慢慢地嚼，嚼上好长的时间后，才把它咽到肚里去。
工地解散了，外婆家住的村子里有了人来人往的响动。爹来接二丫回家。
外婆的两只小脚已经肿的下不了地，就整天在床上偎着。
外婆从身边的针线筐里找了块布，把那个都是指甲印的还有核桃大小的窝窝头，包起来装在二丫的口袋里。
烧寒衣那天，爹指着山坡上的一个土堆，说娘就那里面，二丫才知道娘死了。
二丫晚上常做梦，每次都听见娘说，俺的二丫饿不死了。醒来后，泪水早就浸湿了半截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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