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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气(作者: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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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3 18:48: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在家打坷垃 于 2009-7-3 21:34 编辑


“二驹他爹,快来呀,我身上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你快来呀!”
     二驹老汉手里端着多半碗刚从锅里舀出来的面疙瘩汤,细碎着脚步,奔到里屋在床上躺着的几天来一直喊疼的老婆子跟前。
“他娘,咱真的不疼了呀?”
“真的不疼了。他爹。”
“来,趁热把这碗面汤喝了,里面我还打了个鸡蛋,咱老丫头下午刚拿来的,鲜着呐。”
“老丫头下午来了,我咋不知道呢?”
“你睡着啦,我没让她喊醒你。”
“好,我喝。我还真有点饥呀。你别扶我,我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二驹老婆浑浊的眼里闪着光,两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往上抓挠着。
二驹慌得连鞋都顾不上脱,一下子蹿到床上,蹲在老婆的身边,伸出左臂揽在老婆的身子下面,半扶半抱,把老婆的上半截身子扶了起来。
呀!我还咋穿着新衣裳呢?吃了饭咱去赶会吗?”
“咱去赶会。”
二驹从桌子上端过来那多半碗飘着鸡蛋丝的面疙瘩汤。
“把汤喝了吧。”
“俺自己会喝,谁让你喂俺,让孩子们看见笑话。”
二驹的老婆在自己男人的怀里挣扎着,两只胳膊却没有抬得起来。
“孩子们不笑话,他们看不见呢。”
“孩子们呢?俺为恁老杨家生养了俩儿一个女呢。一会儿去赶会,带上孩子们,给他们扯花衣裳,买扭股麻糖、豆沙糕、糖葫芦、肉包子、肉夹馍,给俺的孩子们买好多好多。还有,回来时记着给咱爹咱娘捎点,咱爹咱娘人活了一辈子,啥苦啥累都受了,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哩。”
已是泪流满面的二驹老汉刚把汤碗递到老婆的嘴边,只见老婆突然伸出双手,夺过碗去,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不慌不慌,咱慢点喝,锅里还有呢。”
二驹的老婆推开碗,“不喝啦,余下的给孩子们留着。快该过年了吧?我都闻见腊八粥的香味了。是给灶爷烙的发面火烧的焦糖味儿。嗯,真香。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割-------割--------哇---------”。一股鲜血直喷出来,二驹的老婆喉间“咕咕”地响着,两只眼睛惊恐地圆睁着,手死死地抓着二驹的胳膊,身子绷得紧紧的,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慢慢地不动了。
二驹老汉缓缓的放下怀中的老婆,磨着身子下得床来,从床头那个老婆陪嫁的箱子里取出一件黄颜色的军式大衣,颤抖着双手在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放在桌子上,把大衣盖在老婆的身上后,默默地走出屋来。
天气已经和暖,“三月三,老驴老马都卸鞍。”这才入二月下旬,年轻人早就撂去了棉衣棉裤,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显得空旷的村子,夜色出奇的寂静。
下弦的月儿还斜斜地挂在西边的天上,朦朦胧胧的不很明亮,星星也在升腾的雾气中隐隐约约。院子里的老枣树和从它那根部衍生出来的小枣树,枝干都还光秃秃的。
左边的3间厦房是大儿子的,娶了媳妇,搬出去了。右边的3间厦房是二儿子的,也是娶妻生子后办过满月酒搬出去了。为老不给儿娶妻,枉在世上披人皮。他给两个儿子都娶了妻。后来打发老三闺女出了门,也是随时顺势,尽力陪送,没让人们在背后说半句闲话。
二驹老汉默默地在院子里出了一回神,转身回到上屋,在祖宗的牌位前燃上一根香,爬在地上朝着爹娘的遗像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走回里屋,从抽屉里取出纸和笔,在以前断断续续写的几张纸后边又写了一会儿。
还有什么事呢?活这一辈子该做的好像都做了,该说的在昨天和三丫也说了,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于是稳稳地从水壶里倒出点水,来来回回地晃动了几下,拿过桌子上那个瓶子,把里边的药倒在手中,就着碗里的水全部吞下去,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依偎在身子正在变凉的老婆身边。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8:5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杨支书吃完已经出去闲逛的老婆放在床头桌子上的6个荷包蛋,斜靠在床头柜上,燃上一根烟吸着,赖在床上不想起身。
前半夜“闹春”的野猫在院子的墙头上刺耳的叫着,后半夜几只蚊子你来我往的叮咬,把他折腾的翻来覆去一宿也没睡安稳。再说现在当个小村官就是起来也没啥球事可干。农业税免了,计划生育罚不住款了,宅基地不让村里批了,粮价补贴直接打存折上了,村里人谁想干啥谁干啥,当个干部除了去乡里开会,每月领那220元的工资外,平时闲得去沟沿边瞧蚂蚁上树,在大街上看狗们咬架。
一支烟抽完,杨支书拇指和食指捏住烟蒂,中指用力一弹,燃着的烟蒂临出手时落下几点火星,然后划道弧线,准确地落在门后的墙角处。
“杨支书,不好了!”
一听这嗓门,还有那“咚咚啪啪”的脚步声,就知道是村治保主任那夯货。杨支书把已经伸进鞋里的脚缩了回来,重新放进了被窝里。土地爷吹喇叭,啥人就得啥打发。这是杨支书多年来能够在村里稳坐头把交椅的“灵丹妙方。”向上级必须是唯命是从,对群众嘴头上竭力巴结,白日里夹着尾巴做人,到晚上眼睛一咪啥都敢干。就是不能每天都给围着他转的这几个人好脸色看,那脸该阴得阴,该晴得晴。得让他们无从捉摸,不测深浅,才能驾驭得住,要不早就乱了套了。
“杨二驹死了,他老婆也死了,满脸满身的血,吓死人了。”
杨支书的头一下子大了,光着脚从床上跳下地来。
“命案。”
“不是,喝药死的。他三丫正在满大街哭呢。”
杨支书坐到沙发上,抬手给治保主任撂了根烟。治保主任顾不上去拾一把没接住掉在地上的烟,忙不迭地从床边拿起杨支书的鞋递过去,又随手给杨支书把烟点上,这才扭过头去寻着掉在地上的烟,自己燃着吸起来。
“你去办三件事,第一,稳住三丫,叫她不要声张。第二,找到村里办事的总管,不要随意答应接办二驹的丧事。第三,去二驹那俩儿子家,说人命关天,得去报案,镇吓住他俩,但是,你要千万记住,只能对他俩说,可不能真去报案。”边说边从柜子里取出一盒烟递给治保主任。
“去吧!”
杨支书骑着摩托车加足油门赶到乡里,给乡长汇报了杨二驹死的情况,又说了想先领取杨二驹两口子今年的低保补助费给杨二驹办丧事。乡长一听杨二驹死了,知道从此全乡就减少了一个上访户,高兴的连话都顾不上听完,马上给乡民政助理打了电话,又拍着杨支书的肩膀发出指示,先火化,再说事。杨支书马上心领神会,心里想着,这当领导的就是一级是一级的水平,我咋光想着报案不报案呢。
杨支书从乡民政助理那儿取出钱,至于取钱的手续咋走,杨支书有尚方宝剑,手续的事当民政助理的自有他民政助理自己的处理办法。
直到天蒙蒙黑,杨支书的摩托车才从杨二驹老婆的娘家的村子里“突、突、突”地欢叫着,一阵风似的回到自己的家门口。早已在他家等候着的杨二驹的大儿子,一听见摩托车响,就慌忙的跑出来,接过杨支书手中的摩托车放好,跟着杨支书的屁股进了上屋。手里擎着一支香烟递过去,杨支书接过烟放在桌子上,并不吸。他不吸这种低牌子的烟,可烟必须得接住,这是给人上脸的事,接住茬好往下说话。
“杨支书,你看俺爹这事弄得,临死也不给人撇点想头,你多给俺包揽包揽吧。”
说着磨磨蹭蹭地从上衣里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长方形的纸包递过去,杨支书瞄了那个纸包一眼。
“这会儿知道那是你爹啊,早点干球去啦?竟敢还说你爹不给你撇想头,亏你说的出口。这回想头给你撇大了,人命关天,还叫我给你包揽。”
“你想想恁弟俩办的是人事儿吗?不赡养你爹,不给你娘看病,连村里都调解不下,你爹没法过了,就架子车拉着你娘去乡里上访告状。书记乡长把我熊的跟孙子似的,不光扣了村里年终安全稳定奖,每次去乡里接你爹,都得先把他们安置在饭店里吃饱喝足了,再雇个小轿车送回来。我大小也是个官吧,你爹那架子车还得我10几里地拉回来,丢人的时候你弟俩跑哪去啦。”
杨支书越说口气越急,涂抹星子喷了杨二驹的大儿子一脸,伸手狠狠地推开递到跟前那个纸包时轻轻地捏了捏。
“这回不是一般犯个错,检查一下就完的事,往深处说,是要抓人判刑的。走吧,回去好好想想。”
撵走了杨二驹的大儿子,杨支书吩咐媳妇弄了俩菜,拆开一瓶白酒,自斟自酌地喝起来。
就在杨支书喝的红头涨脸的时候,杨二驹的二儿子又走了进来,把胳肢窝里夹着的两条烟和手里提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塑料袋子放在门后的背影里,从怀里掏出一个和他哥拿的那个一摸一样的纸包包递给杨支书。
“杨支书,俺哥他不会来事,你甭跟他一般见识,俺家今天遭了这场事,总得有你出头才能给摆平。这份检查你先收着,往后俺全家报答你的日子多着呐。”
杨支书接过那个长方形的包,拿在手里又在不经意间捏了捏,比先前那个厚了一半,俩数。
“好了,时候不早啦,先回去歇吧。能办的下来呢我尽力给你们办,我也真是不想让村子里出啥大乱子。唉,看你们这事给弄的,担大风险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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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8:54:04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村里担任红白事的总管杨木耐按照杨支书的授意,让杨二驹家的两个儿子在村子里四处碰壁之后,勒啃着让兄弟俩每人出了6000块钱,才把差事接应下来。
一切都在往大处办,1500块请的全套戏班,出出进进帮忙的人,进来一盒烟,出去一盒烟,有些人特别是那些光看热闹不干事的人半天的功夫能跑腾个五六回。四个炉台的伙上,一天到晚锅碗瓢勺“叮叮当当”,那俩儿子、媳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实在肉疼不过,不免向总管私下里唠叨几句。俩儿子塞给条好烟,他就朝俩人挤挤眼,表示心里有数。俩媳妇一嘟囔,杨木耐摆出总管的架式,虎脸一沉,“没规矩,我给你们脸上贴金子,不识好歹,要不这样,那俩死人得臭在屋里。”敢在村子里红白事上当总管,那红胡子可不是染的,啥事也经过,啥难也做过。一旦发作起来,自有他当总管的威势,吓的四个人谁也不敢再吭声,任由主事的人摆布。
还好,第二天顺利地去了火葬厂,然后在门口搭了灵棚,许许多多繁繁琐琐的杨木耐他爹传给杨木耐的殡葬仪式,在杨木耐手里因人制宜、因时制宜淋漓尽致地在村里人们面前翻演着,多少年了,村子里年纪最大的也没有见过这风光的场面。
第三天是下葬的日子,村子里凡是能来的几乎都来了,响器“提拉-------提提啦”地吹着,一挂大鞭放过,早已准备好的杨二驹的老婆的50多个娘家人,“哗”地向俩男俩女4个孝子扑过去,棍棒拳脚齐下,一片混乱之后。4个孝男孝女鼻青脸肿,腿瘸膀歪,这回可是真的哭了起来,声音不大,却也“嗷嗷”的,这才有了点送死人下葬的摸样。
送葬队伍行到十字路口时,被一个坐在地上污头污脸的老妇人拦住了,跟前一个分不清字幕皱皱巴巴的手巾铺在正当街,上面放着四个鸡蛋。
按照农村的风俗习惯,村里凡有婚丧嫁娶,有人拦街,放上钱或烟酒糖果之类,听那唢呐响器来上一段,喜事呢为主家添彩,丧事呢为死者送行。戏班的人每常时是看酒上菜,利物重了,多卖点力气,利物轻了的,敷衍一下就过去走人。可面前一个老女人,放着四个鸡蛋,这阵式可没经过。
那戏班里领班的倒是个走南闯北的伶俐人,和杨木耐总管一碰眼神,招呼一声手下的,摆开阵势大吹大敲起来。看热闹的人们起了哄。“跑灵啊,跑灵啊!”领班的接过唢呐,腮帮子一鼓一鼓可劲地吹着,带头围着杨二驹和他老婆的骨灰匣子跑动开来。正转三圈,反转三圈,左边十字交叉跑三圈,右边十字交叉跑三圈。
村里刚修成的水泥路面上,跪着的孝男孝女们,膝盖骨这下子可遭了罪,由钻心的疼痛变成了麻木,渐渐地失去了知觉。围观的人们一个个平声静气,任有那高亢激越的唢呐声,在村子的上空飘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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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8:55:06 | 显示全部楼层
代草千里先生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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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3 19: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草千里老师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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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3 21: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草老师可谓是乡土文学的大腕。这篇小说一气呵成,栩栩如生的写出了农村一对儿不孝的孩子为父母办丧事的场面。父母在世的时候,这对儿不孝的孩子不肯出钱赡养父母,致使父母含恨而逝。按农村的规矩:死者为大。所以在帮丧事时,才有人为这对儿可怜的老夫妇出气。
那位村干部还趁机大捞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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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3 21:24:02 | 显示全部楼层
草老师的文章写出了现实中的真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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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3 21:24:3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小说写得入木三分.楼主肯定是农村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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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21:30:28 | 显示全部楼层
草千里老师的文章总是那样贴近生活  让人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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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4 20:51:22 | 显示全部楼层
草老师作品,能和赵树理作品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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