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开 发 （十）

草千里

十?
    心堂出事了。那天，在紫云崖前心堂被县纪检部门的人带走了。没经过世事的山里人，心里都是惴惴不安，生怕有什么事把自己牵连在内，有人干脆满村宣扬寻个借口到外地躲了起来。?
    心堂媳妇只好自己出头露面。?
中国的农村妇女，受几千年遗留下来的文化习俗的影响，在其头脑里根深蒂固地保留着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意识，外边的事情都是由其男人顶着，自己则整年累月毫无怨言地打理家务。外忙加上里忙，日子才会兴旺发达。一个媳妇娶不着，好比买个无底锅。说谁谁谁家媳妇不会过日子，这个家庭肯定不会兴旺发达，一年到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心堂能够这么多年在外面跑公事，关键就在于当年娶着了一个好媳妇。这个媳妇的好处，就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不糊涂，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乐意和心堂二心一意地挑担子。自心堂被县纪检部门叫走之后，一时村里蜚声四起，唾沫星扑头盖脸而来。?
    村里人谁也没有经过几回公事，至亲好友也难讨得个主意，经过心里一番暖算，心堂媳妇决定不让儿女们沾边带气，事情还不知是黑是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是祸多福少，儿女们前边的路还长，自己土埋半截的人了，豁出去和心堂一块儿打扑腾吧。?
德龙把她送到紫云崖前，推说厂子里脱不开身，不能和她一块儿去。
她把事情往宽处里想了想，就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坐着三轮车往乡里奔去。三轮车也是最近才兴起来的，比过去去乡里县上方便多啦。现下的社会，只要有利可图，任凭你山再高，水再深，只要有人烟存在，就会有人去谋取利益。?
     在乡里，她经人指引找到了老辛，求其帮助打听一下心堂到底犯了什么事。弄得老辛一头雾水，忙和她一块往县里去找人。?
     据说，心堂的事有三点：一是说他的党员是假的，二是说他把10万元公款据为己有，三是说保健石材厂账目不清。白纸黑字，举报信上写得清清楚楚，县纪检委书记亲自让办的案子。?
     这一下别说心堂媳妇懵了，就连和她同去的老辛也感到有点发呆。一个是和心堂在一个锅里搅了二十多年稀稠的夫妻，一个是和心堂打过多年交道的知底人，这三件事情，他们相信是绝对没有的事情，心堂压根就不是那种人。?
     过了几天，他们和心堂见了面。外表上看去，心堂很坦然，一点儿也没有惊慌委屈的样子。中午三个人一块儿下的馆子，对眼前的事谁也没有提。心堂媳妇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到县城，第一次和心堂一起下馆子，兴致很高，一边不停地给心堂和老辛夹菜，一边大声地说笑着，简直是有点旁若无人。连老辛都感到惊讶：心堂女人本事这么大，大到了遇事不宠不惊的地步!?
     第二天，负责办案的三位领导（在山里人的眼里县里和乡里的人都应该是领导），当着老辛和心堂媳妇说：根据心堂自己的陈述，组织上的调查，可以肯定心堂是个好同志，可以回家了。?
     就这么简单？心堂和老辛都没有什么说的，可心堂媳妇不干了。就这么让人来就来，让人走就走！她想不通。这样回去没法给村里人交待，不能给儿女们一个交待！问题一定得说清楚。?
     办案人员耐心地给她解释：我们是党的纪律检查部门，专门管党员干部违纪案件，有人举报心堂有问题，我们本着对党负责，对心堂个人负责的原则，对这件事进行了立案调查。事前，我们知道心堂这几年的工作成绩，专门请示了有关领导，现在问题清楚了，你们可以回家了。还有啥说呢？?
    “可是，村里人不清楚，俺是要在村里居家过日子的，不能整天活在背后被人捣脊梁的黑影里。”?
“大嫂啊，这事就是一个程序问题，又不存在冤假错案，总不能派人去进行平反吧？”?
“就得去村里给俺平反。给村里人说清楚，让村里人都知道，俺往后才能心安理得过日子。”?
    “这样吧，我们请示一下领导。”?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穿过国道，往紫云崖方向驶去。?
车上，县纪检委一位科长、一名工作人员，乡党委管组织的副书记、人大副主任老辛，加上司机一行五人。?
    “科长，骆心堂只不过是一名农民党员，要是咱办过的案，都得上门解释，咱们能忙得过来吗？又这么大老远的。”?
    “不管是谁，咱们都应该公正、公平地对待。骆心堂这个案子，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立案是有点儿操之过急，对于举报的内容没有认真加以分析，就把人带走，是不应该的。”科长说着回过头来歉意地向坐在后排的两名乡里同志点了点头。“同时，办案人员也没有和乡里打招呼。”?
    乡组织副书记和老辛在上级领导面前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裂开嘴笑了一下。?
   “骆心堂假党员一事，其实只要和乡党委联系一下，通过组织就可以落实清楚；那10万块钱，更是莫名其妙。解放50年了，还是那么穷困的山沟里，哪来的10万元给他贪污？”乡组织副书记说。?
    “10万块钱只是绰点影儿的事。”老辛觉得事情有点滑稽，笑着接上了腔。?
    “前几年，他们村收留了一个孩子，叫槐豆，是窝儿套村人给起的名，今年有多大，具体谁也说不清楚，在村里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混着。平时，只和心堂家的大黄狗形影不离。”?  “莲花寺请来了一位烧香磕头结善缘捐钱的大款，据说是山南人，当年在村里开了个机砖厂，把村子周围的几百亩水浇地的土都给吃光了，很是发了财。后来，他那两岁多点的独生子被人偷跑了，全村连一个帮着找的都没有，还有人诅咒他，说这是报应。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众怒，就歇了砖厂，跑到外地投资别的项目发展去了，心里可就和村里人结了孽。这人宁可到各处庙院里捐香火钱，也不愿和老家村里的人打交道。千里善缘一线牵，不知莲花寺咋把他给请了来。那天，心堂被庙里的住持请去作陪，他家的大黄狗跑到屋里钻到桌子底下捡拾掉下的饭菜吃，在人们的腿上跐来蹭去，惹人不待见。心堂吆喝着要把大黄狗撵出去，槐豆便进到屋里去拖大黄狗。正在挟着一块鸡腿往嘴里送的那个山南人突然两眼发直，一下子扑过去，拉住槐豆上上下下地看。槐豆不耐烦地甩开拉着他的手。‘凤尾旋，我家祖传的凤尾旋！看，这是我的儿子，是我丢失的儿子。’说着摘下帽子。果然，俩人头上前额的发旋一模一样。”?
   “后来听说那人认走了儿子，许愿说给窝儿套村10万元钱，以示报答。后来也不知给了没有。”?
   “据心堂说到目前并没有见到钱的影子。”办案的同志说。?
    “听上去跟听传奇故事一样，加上点细节，够写一篇文章哩。”司机一边鸣着喇叭，一边跟着插话。?
   “就这事也是心堂的一条罪状？另外那一条说保健石材厂账目不清，那是不着边的事。我是说咱办案人员管这事是不着边，人家是民营企业，是集的股份制，经济上管理上有啥问题，那些兑股的自然不能放过，咱们操的什么心呀。”?
    车子到了紫云崖前停住，几个人下了车，再往前只能靠步行了。?
    科长问：“咱们去厂里，还是去村里？”?
   “去村里吧！这时候人们都该回家吃晌午饭了。”老辛说。?
   “两条路，一条翻上紫云崖，往南走五六里可到村里，一条从右侧的响水沟里往上行也可到村里。这条路近点儿，可不大好走。”老辛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小路虽说近，大路走着顺。咱们走大路吧，也可以登登山，锻炼锻炼身体。”?
    半个小时后，几个人气喘吁吁地登上紫云崖顶。?
    老辛指了指崖对面的深沟：“石材厂就在沟底，从上边看不到，他们就是从几十米深的沟底把制成的产品背上来的。”?
    村子里，大多数人们正蹲在自家的门口吃饭，有的端着饭碗利用这点空儿和其他人闲聊，有的饭后点支烟，悠闲地吞云吐雾，享受着赛神仙的待遇。看到有生人进村，人们忙站起来打招呼，有的还直往家里让。倒使科长几个人有点吃架不住。这么些年来，党群、干群关系比较淡漠，在平原地带的村子里，干部下乡很少有人主动和你打招呼，在这里他们感觉到心里热呼呼的。?
     老辛领着几个人踩着闸石，向心堂家走去。吃饭时候已过，人不管肚子管，解决肚子的问题，也只有找心堂。?
     有人看出了这几个人的身份，并且相当可靠地推测出是找心堂的，心里都“咯噔”划了一道，相互传递着各自揣摸出来的消息。“怕是又有啥事了，心堂不是才回来几天吗？”在自己村里，人们倒不怎么怯事，把手里的碗筷送到家里，有的干脆往门口一放，尾随着往心堂家走去。?
     心堂家一旁的空场里，已聚集了十多个人，还有的人陆续往这边走来，性子急的人探头探脑去心堂家门口看了看，几个人在大口大口地吃烙馍，怕是饿了。心堂媳妇破例地烧火给他们做汤喝。人们沉默着、等待着。?
     出来了!有人把眼光转向了一边，装模作样地向远处指指点点，还有人作势要走，只是恰好路过此地的样子。?
   “村里人都在这里吧？”?
    心堂向人群扫视了一遍，“基本上家家都有人在。”?
   “好，咱就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就和乡亲们说说话。”?
    心堂介绍了来的几个人。科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把来的目的向大家解释了一番。同时，还发挥地讲了一些山里人从来没有听过的时事新闻、政策法规，内容丰富多彩，倒也有条有理。不是多年锻炼出来，谁能在此场合滔滔不绝地大讲特讲，有的人听得云天雾地，有的人听得直要犯困，但心堂没事的主音都听出来了。?
    本来心堂就没事，倒也不出他们的意外。?
    乡党委组织副书记从文件包里拿出一张纸，宣读了乡党委关于任命窝儿套村骆心堂同志为紫云崖镇管委会副主任（享受副科级待遇）的通知，引起人们的一阵骚动。不过有县乡领导在场，无人敢站出来说话。科长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都觉得达到了应有的效果和目的，向大伙告辞，连村里的一根柴火棍也没带，走了。?
    由于管委会工作太忙，心堂已把石材厂和村里的全部事务交给了德龙，德龙也向乡党委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组织上培养他为党员发展对象。只是心怀不告而别，管委会分派给他的工作连个交接都没办，扬言说要到外地打工，就在村里不见了踪影。?
    到了年底，紫云崖风景开发区已经初具规模。位于山峰顶部的莲花寺主体工程已经完工。大殿里的八面观音正在进行彩绘，依山就势环绕莲花寺的12处回廊业已落成，精心绘制出八仙过海和24孝图，游人转一圈，得半个小时往外，足见规模之宏大。?
    紫云崖前砂石面广场有五亩多大，一块长三米、高两米的“忠心岩”立在崖前正中央，游客拿硬币试着往上摁，能够让硬币粘上的人，谓之忠心之人，粘不上的人你就自己说吧！要不可以再取一枚试试？粘贴硬币的多是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相互测试对方是否对自己忠贞。也有三五成群的游人，以测试忠心之人取乐。更有一据说是某单位首长之辈，带领属下来到“忠”心石前，以粘贴硬币作为用人凭据，灵不灵由他，信不信由你。?
    公路路基已经修到“茶庵”，穿山隧洞两边在同时挖掘着，现在可不像20世纪60年代修国道时凭人民战争，现在玩的净是大机器，干活的也都是有文化的人。?
    其他山峰被热心攀登者踏出来的路径网络密布，沟底寻幽探胜者的足迹斑斑驳驳。?
    特别是农历七月十五莲花寺庙会，善男信女为观音菩萨过生日，更是人山人海，周围几百里地的人们都往这里集中，连续大会三天，真是热闹的不能再热闹了。窝儿套村人得天独厚，伸出手去就是钱。?
    蜈蚣岭上看日出，是各家集的人开发管理的，不一个县属，也就不去说它了。?
其他的一切都或紧或慢地向前发展着。在乡政府新制作的发展规划图上，紫云崖镇已作为一个红色圆点标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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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草千里

真诚的谢谢朋友们的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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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具有80年代风格的文章。强烈的反映了20世纪80年代末改革开放时期的典型事实。故事情节曲折，起伏跌宕，引人入胜。若在20世纪90年代初，应该是一篇畅销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