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开 发 （四）

草千里

四?
     筹备组连续几次都没有召开例会了，除了莲花寺有人外，其他的几个人干脆不来了，这倒使心堂下不了台。村里十多个在外打工的男女孩子都被叫了回来，开始还在村里热闹了几天，互相串串门，围在一块述说各地的轶闻趣事，晚上聚到空地上放着录音机，蹦蹦跳跳，唱唱歌，干电池用完了，兴致也过去了，心里又像起了荒似的着急起来，见到心堂就打问事儿。后来连大人也着了急，地里的活儿孩子们已不愿干，整天在家里耗着，等大人从地里干活回来再给他们做吃端喝，时间一长，孩子们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大人们也开始不耐烦。屋檐高的孩子，不在也就算了，爬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多少往家捎几个钱，在外面混个肚圆，也好过在家里吃着不干活。轻的被大人数落几句，遇到大人们心情不好、脾气暴躁时出口便骂，甚至伸手动打。有人就想串连着往外出溜。其实，心堂比他们还着急，孩子们一回到村，他就给这些孩子们讲了开发紫云崖的规划，给每人安排了去处，并许诺说：就凭咱这地理条件，每个人都能弄个小负责人什么的，至不顶也得给安排个副手当当。在外面见过世面的孩子们对他说的无不信服，还有的积极出主意想办法。心年家的德龙还代表他住到了筹备组，那几间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每天跑灶上班，几天后干脆弄了箱方便面，拾点儿柴火烧水泡着吃。?
     有人熬不住找上了门，心堂拍着胸膛给打了保票，三天回个准信。第二天，心堂便起五更出了山，十多里地急奔，天亮时到马庄，这里是窝儿套村的人出山后的第一站。?
马庄村大，有四千多口人，在山前山后，方圆左右是第一大村，也是离窝儿套村最近的村，祖祖辈辈传下来，结下的亲戚也最多，连三老四故的亲戚都算上，几乎家家在马庄村都有落脚的地方。心堂更是轻车熟路，熟络的很，月二四十住下来，也决不会饿着肚子离开。过去有种说法，说马庄是从窝儿套村迁出来的分支，要不咋叫马庄呢？就是“骆”字去掉了各字，有各过各的意思。窝儿套村人和马庄村人打趣说：窝儿套村人到马庄，马庄人都说来啦；马庄人到了窝儿套，窝儿套人会说回来啦，真的假的倒没有什么凭证。眼下窝儿套算是马庄村的自然村，行政关系属马庄村。只是两个方面的原因，一个在山里自由散漫惯了不愿意从属于人，一个看到山里难不愿背包袱，也就各干各的，公事场上从不攀扯，私人来往倒比外乡外村的人亲厚得多。?　　　　　　
     心堂在村里吃了早饭，抓差了一辆自行车，骑着往乡政府而去。离乡政府还有三十多里路，对心堂来说也熟也不熟。说熟，是他走过，每年至少说也有两三回；说不熟，就是每次路过，逢村过店的都有点新变化，这村新开了小商店，那村有人又盖了新临街，回回都有新感觉，但还是老印象的多，要不然，他也许会认为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到了乡政府，他既不去找书记，也不去找乡长。窝儿套村的人，差着级别呢！也许他认识人家，领导肯定不认得他，就是乡里那些大头小脑们也不找。咋？没啥说的。既不请示，又不汇报，枉给领导们添麻烦。他每次来，只去找老辛。老辛是本乡本土的，从通讯员干起，当过乡党委秘书，现在是乡人大副主任，基本上和歇了差不多。在乡里几十年如一日，一人整年累月地守着个乡政府，不管是上边检查，还是村里人办事，别的人你可能找不到，但老辛是必然在乡里的。这个人心平，没有上进心，爱人在乡政府所在地的村小学教书，前几年才转了个公办教师；一个孩子也给安排到了乡办山野菜加工厂。如今别说是乡里大小干部，就是村里那些有头有脸有钱的，谁不钻窟窿打洞在县城买套住房。可老辛只是在老家盖了一座三间头二层楼，留做自己叶落归根的退路。打心堂他爹在世时，就和老辛认识，只要是来乡里，家常便饭就在老辛家吃，偶有机会，也会随老辛下一回馆子，那就是有人请客，或招待别人，领导们又不在场。但那毕竟是极少数，还是在老辛家吃的次数多。当然，有时心堂他爹也会给老辛捎带点山里人家的出产。在一次民主生活会上老辛向组织交心，说曾收过窝儿套村干部的柿饼、花生等，惹作人们的笑谈。有人作笑说，干脆你们结成亲戚，收点东西管顿饭，看你以后开会再说点啥。俩人真的坐下来往上续了好几辈，也没找出半点亲戚的因头，往下算了算，也没有合适的子女可论婚嫁，二人只好笑着作罢。可东西该捎照捎，饭该管照管，心里反而没了拘束，就觉得在乡里、村里有这一门亲戚。?
     听了老辛的分析排解，心堂一下子懵了。
在往回赶的路上，他从来也没有感觉到骑自行车是那么的累，路也是那么的远，不得不在无人的地方，把车子放倒在路边休息上一会儿。他想到：如今国家那么富有，经济发展那么快，在山里搞点旅游开放，让山里人也富起来，明着说谁都会有一大套说事，可一遇到实际，想干成点啥事咋就那么难，他想不通。
老辛的话一直在耳边响着。?
    “这紫云崖一带方圆几百里，山连着山，属三个县管，但荒山野岭却没有人管。现在要搞开发了，却都出头说话，那两个县由于距离遥远，根本就没有开发的意向。就是县境内的几道沟，也不知咋回事，当初就没有划定该属于哪个乡镇，沟沟岔岔的也真不好划分。可它毕竟没出县界，县里也从没有把它放在眼里。不产煤，不产矿，山上连棵成材的树也没有，距县城一百多公里，谁傻呀!”?
      “就这紫云崖，有窝儿套村人老几辈地住着，算是有乡有村的，可就你们那百十口人，能掀起啥浪头？乡里地图上，你们村连个黑点都没占上去。说实话，开发毕竟是有利的，也是有一定作为的，可是钱从什么地方出呢？明年又到了县乡换届，看不见政绩的事儿，没人管呐。”?
     “其实，紫云崖一带好多人都去过，只是没人往窝儿套村去。哪一年都有一些领导们（山里人见到干部都认为是领导，因此在他们眼里领导们特别多）到山里散心游玩，打兔子，就像《朝阳沟》里说的那样：那城里的人呀，进到山里这也新鲜，那也希罕，可有谁愿意到山里常住呢？就是现在城里污染再严重，人们也离不开城，可人能离开山。我们国家的现行制度，不论办啥事，都是两头热，中间有隔热层。尤其是像窝儿套这样的，和中央真的是天上地下，就是中央换了领导人，窝儿套隔了好多年，才会当作新闻听呢。”?
     “这次搞的开发，起先说是有人愿意投资，争取了县里领导们的同意。可人家等款一贷到手，就日兔般的没有影儿，现在连领导们都认为是遇到骗子了，都忌讳谈论这件事。还搞什么开发呀。”?
     心堂郁闷地光想大声喊几声，可连想找个人说说的勇气也没有。偏偏自行车前胎又没了气，好在离马庄村还有五六里地，只好双手把自行车前轮掂起推着往前走。车胎扎破好补，外胎砸坏却要换新的。就这样走走停停，把车子推到了人家，天已经黑了。心堂的两只胳膊酸困的已抬不起来，两条腿也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可他并没打算住下，心里不痛快，住下也不安生，也睡不着觉。他多少吃了点饭，就趁着月光往回走。在别的地方也许夜里走路不安全，可越往山里去，他越觉得放心、踏实。?
     紫云崖前，德龙还没有睡，正陪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对小男女在河边聊天。这孩子有心计，把筹备组盖起来的房子当作了供游人歇足休息的落脚地，也供来不及赶路的人们住宿歇脚，住有住钱，歇有歇钱。另外，还供应一些快餐食品、饮料、矿泉水什么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拾一个就是一个。
     心堂把他叫到一边，从提包里取出一个肉夹馍，其实是火烧馍里夹着肉，人们不知怎么都把这叫做“肉夹馍”。“来，过个小年下。”德龙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吃着，狼吞虎咽地直伸脖子。三下五去二，眨眼工夫就咽下了肚。跑到屋里舀碗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两眼又瞅上心堂手里的包。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还瞅啥，里边还有一个，给你婶子留的。明儿个约上你们那些打工的，滚他娘的蛋吧。”         
“咦，心堂叔，今晚你没吃饭吧？”
“鬼活子，甭撅尾巴都知道你屙啥屎，你骂老子吃枪药呀！”
  德龙呵呵地笑出了声，“那咋会说话恁冲人？”
  于是心堂一五一十的把去乡里找人的情况说了说，难过地嗓音都变了调。
“该往外飞还往外飞吧。多年啦，人老几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世道不好时都往山里钻，世道好了又往外边跑。如今又遇上好时候了，山里养不住你们，俺这一辈儿没能耐，还得屋檐滴水照窝来，让你们出去低眉顺眼，看人高低过日子呀。”直说得两人都低下了头，心堂的头低得更深一些，仿佛是自己做了上对不住祖宗、下对不住子孙的啥坏事。
好半天，德龙才把头抬起来，直了直腰杆说：“叔，俺不出去了，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也不出去了。你让我回来的时候我是经过三番五次考虑过的，下定决心回来，就没打算再出去。在外面干活时，我就听人这么说过，世界上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无论干啥事情，得靠我们自己。只是我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现在上边没人管，正好我们自己干。谁家一娶媳妇就闹分家，那都是想自己当家作主随自己的意哩。远景规划大方案咱把它撂一边，干点实事。”说着手往紫云崖那边一指，“咱在那道沟里建个石材厂，那里的石头好哇。我捎出去，求懂行的人看过，做健身球最合适，趁别人不知道，咱先干了吧。”?
   “中，老是中！问题是没人来投资呀！世界上怕就怕没钱二字，钱是人的胆。干啥事，没钱等于白说。就是贷，人家一看咱的家底，也不会贷给咱们。”?
    “不用指靠贷款。我估算了一下，外出打工时间长的人，手里差不多都有点存款，多的能拿出个万儿八千的，就是干得时间短的，也能凑上个三千二千的，再各找亲戚朋友挤兑点，凑个20万就能开开戏。咱也采用外边时兴的股份制，100元钱算一股，谁的股多，谁是董事长，谁就说了算。干活计件，推销提成，先把场面铺腾开，往后过关斩将地，全村人各显其能，走着再说。”?
    心堂兴奋的两眼直冒光，久久地盯着德龙看个不够，像是山里的苦光棍，凭空捡了个好媳妇，只顾嘻着脸高兴，嘴里却啥也说不出来，直乐得一蹦老高，两手拍着大腿，嘴里连连嚷着“有门儿，有门儿”。就一窜一跳地顺着响水沟往村里走去，嘴里还大声唱着“我这走哇……一洼又一洼”的梆子戏，直惹得河沟里的青蛙乱蹦，树丛间的鸟儿惊飞，草丛中不时窜出一只仓皇失措的兔子。?
     德龙倒是挺能沉住气，一个人坐在那儿默想了两个多小时。待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关照了一下月光下恋恋不肯去睡的小男女，要他们晚上把门关好。浅山没有狼虫虎豹，但野猪狐獾还是有的。山里没有蚊子，到处都长有苦艾蒿，专剋蚊子，但有一种叫“扫蚁”的，像蚂蚁，但有翅膀，会飞，咬住人后“刺辣辣”地疼，揪点艾叶揉碎后往疼的地方擦抺几下就好了。然后把食品、饮料收拾了一大包，扛在背上，也往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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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千里老师真厉害！做着沙发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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