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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梁庄:中国乡村走向死亡的一个普通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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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5 07:55: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梁鸿是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人民大学文学院博士后,她分别于2008年、2009年间,用近5个月的时间深入河南乡村调查采访,完成了十多万字的纪实性乡村调查《中国在梁庄》,该作品选摘《梁庄》获得2010年度人民文学颁发的“非虚构作品奖”,同时获评《亚洲周刊》2010年度“非虚构十大好书”、《新京报》2010年度文学好书。
  梁鸿家乡的豆面条和烩面是很好吃的,里面都加了一些芝麻叶或者红薯叶、萝卜樱子、南瓜叶子做成的干菜,大热天摘下晒干,冬天用水泡发,热气腾腾的面条里,就浮现出干菜诱人的暗绿色,散发出别样的香味,这样的一碗豆面条或者烩面,让离开家乡的人扯心扯肺。
  梁鸿的父亲梁光正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传统,算上梁家的祖辈们,吃干菜至少有100多年的历史。每逢荒年乱世,灾民饮食无着,干菜是最后赖以活命的食物,所以当地人家再穷也要晒一些干菜———谁知道哪一年又会饿肚子?饥苦成为梁家几代人记忆深处的感受。
  不过在北京,梁鸿已经很难吃到地道的家乡饭了,近20年来,每天的电话、短信,成为她和家乡血脉的连接。“啊呀,你不知道,咱村里又出了个大事呀……那个谁谁谁……”日渐模糊的梁庄,在亲人们的描述中,渐渐清晰,乃至成为隐痛——对,那是故乡,可又是那样陌生;那是中国已经或者正在逐渐消失的40万个村庄中的一个。
陌生的故乡
  每次回家,梁鸿特别喜欢坐在火车的窗户边,看着火车一点一点到了平原,一片绿色的庄稼地,庄稼地里突然有一棵树伸出来了,或者有一座坟,坟旁边有一棵树,还有远远的村庄,那么朴素,那么沉默,都让她感觉非常幸福,非常满足。回到梁庄,她也特别有归属感,早逝的母亲安葬在梁庄河坡上的公墓里,那里开阔,安静。梁鸿每次给母亲上坟,心头涌上的不是悲伤,却是平静与温馨,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1993年离开家乡后,实际上梁鸿很少回梁庄,更多的时候由姊妹们代她给母亲磕个头。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讲台上,作为中文系的教授,她要教中文写作课,要作学术论文。然而,她越来越质疑这种虚构的生活:“我站在讲台上常常自问,我讲的这些,我自己相信吗?我的学问跟谁发生了联系?”她思念曾经生活了20年的穰县梁庄,一次次地,她在内心追问自己:从什么时候起,乡村成了民族的累赘,成了改革、发展与现代化追求的负面?已经有十年之久,写写故乡的冲动始终在她内心冲撞。2008年暑假,梁鸿终于回家了。
  2008年7月3日,父亲带着姊妹们来接梁鸿。车门打开,早站在车厢门口的3岁儿子却突然哭着不愿下车,他指着地上说:“脏,太脏了。”大家哄堂大笑。车站到处是被雨水淋湿了的水果皮和废纸,苍蝇在垃圾上爬来爬去。来自北京的儿子有点被吓住了,看着接自己的亲人,梁鸿有点羞愧,事后狠狠地批评了儿子一通。
  回梁庄的路上,梁鸿还在想念20多年前有鸭子飞过水面的坑塘(水塘)。那时候的夏天,青青的荷叶铺满整个坑塘,间或有粉红色的花高高地冒出来,随风摇曳,清香的莲子伸手可摘,水里还有鱼和螺壳。半个多小时后,梁庄村口到了,梁鸿记忆中清澈的开满荷花的坑塘,现在还不到原来的1/3,污水、树叶、苔藓和塑料瓶、易拉罐等各种生活垃圾漂浮在黑绿色的水面上。
村庄的主路两旁,现在盖起了一排排新房,有两层小楼,有平房,屋前都是水泥浇铸的大院子,高门楼、卷闸门,非常气派,但一把把铁锁无一例外地生着锈。偶尔,有人晃动在小路、田头、屋檐下,是老人和年幼的孩子。通向梁家老屋的路,几乎已被及膝的杂草和灌木封住。正屋屋顶上到处是大洞,地基倾斜,院墙坍塌。以老屋为起点往东看,竟是大片连绵的废墟,到处是瓦砾断墙,断墙角落还有倒塌了一半的锅灶,上面有落满灰尘的锅盖和铁铲。
  而在梁鸿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老屋前面的树下就是梁庄的中心。夏天,每到吃午饭,这里就挤满了人,男人、女人一边说笑,传着闲言碎语,一边拿着盆子大的海碗吃面条。晚上,这里是歇凉的中心,到了半夜,还有人在这里摇着蒲扇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梁庄的西南边,则是一片离地平线三丈深的整齐的凹陷地,足足有上百亩,一眼望过去,非常平坦。
“连上砖场,这儿原来共有两三百亩地,典型的黑老土,地肥得不得了。五六月份麦黄梢时,一片金黄,那真是漂亮。现在这地,已经没法种了,因为没有任何营养了。”梁鸿的父亲梁光正说。
梁光正所说的砖场,建于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那曾经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重新复苏的标志之一。80年代初期开始,村里有许多人都在这个砖场干过活,以挣得一家大小的日常支出和孩子的学费。到2005年,国家禁止使用实心黏土砖,砖窑废弃了,环绕砖场的是无数不均匀的大坑。这些年间,梁庄砖场到底挖了多少土,挖有多深,只要看看砖场旁边的那根电线杆就明白了———从电线杆的底座到它裸露出来的根部约有三丈深,四面的土全被挖走,电线杆成了一根孤零零的旗杆。砖窑前面的河坡如今也被削得几乎和地平线一样平———它曾经像城墙一样,抵挡过汹涌的河水。
灌溉梁庄田地的河是湍水,几百年前,它就流经这里。北魏时期的地理学家、文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就曾记载,在湍河两岸,生长着如奇葩般的菊花,味美异常。梁鸿的父亲记得,他小时候湍水还能行船,来自武汉、襄樊十吨八吨的大船都能行经这里。河道变窄后,绿色的河坡成为空旷的荒野,小鹿、湖洼、野鸭、芦苇荡,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了。河水越来越少,有许多地方只剩下干涸的河底。很长一段时间,上游造纸厂排出的废水都流进湍河,黑亮亮的河水像汽油,浮着泡沫,整个河道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河岸两旁,挖沙车像蚂蝗一样拥挤着。大约五里的路程,就有将近20个挖沙机,平均一里地就有4个,有些地方更集中。河岸边还有挖沙遗留下来的一个个大型不规则的沙窝,梁鸿的哥哥梁毅志说,这里的沙、水都物有其主,被不同的沙场老板分治割据,“一到夏天,河水涨了,这些沙窝就全是大旋涡,每年都淹死人。”
如果不是有家人、有老屋、有亲人的坟在这里,梁鸿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曾经生活了20年的梁庄。走在路上,她总有迷失的感觉,“我的家乡怎么变成了这样?”
吞噬生命的河流
  要不是痔疮太厉害,五奶奶还见不到小儿子光亮,“五年啦,没钱(寄)回来。”儿子躺在床上输液,这个中年男人给母亲算账说:“啥世道,城里割个痔疮也算手术,还要住院,三四千块钱!好嘛,好不容易攒起点钱就要交到那里去,还不如回这找个卫生院、诊所割了省事,才几百块钱!”
   五奶奶70岁了,头发全白,肥胖、慈祥,有着爽朗的笑声。儿子光亮两口子在外打工,五奶奶就在家照顾他们的孩子,儿子每个月寄500元钱回来。
   梁鸿的老父亲在一旁说,村里几乎家家是这样,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五六十岁、六七十岁的人都在养孙儿。老头老太太领着孙娃,吃喝拉撒不说,有的儿子、媳妇不寄钱,还得自己下地干活。有的领五六个孙娃,里孙儿、外孙儿,日子都过不成。有一对老两口照顾4个孙娃,热天到河里洗澡,4个娃儿淹死了,全没了,老两口最后服毒死了。
中午,五奶奶要给5个孙子孙女做面条吃。孙女刚出大门就哭喊起来“奶奶,他把俺头打了!”
“这土匪!”五奶奶把围裙卷在腰里,去追被叫做土匪的调皮小子,小男孩一溜烟窜到门前的冬麦地里,远远地嗷嗷叫着蹦着。
不到5分钟,院子里的女孩嚎啕大哭,“土匪”把砖头砸在了她的头上,五奶奶用扫帚打“土匪”,他笑嘻嘻地跳着“不疼,不疼!”
“要是给我3个这样的孩子,我连半月都活不了。”五奶奶坐在凳子上,累得直喘。
五奶奶和光亮谁都不提9年前淹死的调皮蛋。死的时候,他11岁,“要是活着,现在20岁了。”五奶奶每年都念叨这个孙子。
9年前,五奶奶领着孙子调皮蛋上学,早晨、晌午、晚上都得接送、做饭,地里的活还要抽空干。有天中午正做饭,邻居孩子跑来告诉五奶奶,调皮蛋掉河里了,大人正捞他。五奶奶顺着砖瓦场走下去,边走边哭,想着这咋给儿子儿媳交代呀。她走的近路,全是斜坡、土坑,腿在野草棵里蹚过去,刺扎在身上一点都不知道疼,只感觉浑身没一点劲,发软,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跑到河边,一群人在水里摸,大人用脚探住了调皮蛋,用劲挑起来,调皮蛋肚子里没一点水,脸上就沾一点黄泥,是在旋涡里激死了。
   五奶奶现在还记得孙子刚从河里捞出来的脸,煞白煞白,发青,眼闭着,可安静,好像在水里也没有挣扎过,说没就没了。五奶奶一屁股坐在沙里,抱着娃儿的身子哭:“老天爷,把我的命给孩子吧,我这老不死的活着干啥?”
   当年淹死调皮蛋的湍河,如今已被挖得很窄,河道被挖掘出许多杂乱的小支流,河水也随意漫流着,有些地方清浅无水,有些地方水流却非常急。隔两三百米,就有挖沙船的传送带隆隆地响着,挖沙机横在水里,吊机悬在空中,机器旁边是一堆堆沙子,拉沙的卡车隆隆地来去,一派繁忙景象。梁鸿的哥哥梁毅志说,1994年,一小四轮(小型拖拉机)沙子带工钱才5元,现在,建筑工地多,一卡车要100多元钱。河面上挖沙场太多,有的河段已经被抛弃,因为河底已经挖到黄泥层,没有沙了。
后来,梁鸿去采访县城的水利局副局长,副局长说:“我管水,但是我也只能让孩子站在岸边。我们局里有一个同志的小孩,16岁,就是前几年被淹死的。”而且,短暂停工后的上游造纸厂又要开工了,作为邻县的支柱产业,“它一直是开开停停。”养猪的校舍
  梁庄小学已关闭将近十年了,不知谁把原来的字改了,“梁庄猪场,教书育人”。残破的两层红砖楼,几年几班的牌子还没有摘下,楼下二年级1班和2班的教室都关着两头猪,水泥地面上猪粪和泥水和在一起,臭味和着教室里陈年潮湿的气味从门口涌出来。升国旗的地方只剩下水泥墩,看门的兴哥说,国旗旗杆在几年前被校长卖废品了,“旗杆是不锈钢的,能卖100多元钱。”兴哥和老伴在院里种上了大葱和小油菜,“地硬,原来全是砖地,可不好刨。”老伴抱怨着。教室的窗玻璃大都被打烂了,兴哥老伴说,有的窗框也被调皮孩子扒走了,“啥都给你整得稀烂,要不是我们看着,大门都叫人扒走了。”
  兴哥有时能赚点小钱。他牵着一头猪出去配种,猪一路叫着,泻出的猪粪撒在院子正中的路面上。出去一会,兴哥把猪拴在旗墩子上,忙着给客人倒水喝,“村里有几户盖房子,猪没处放,就圈这里。”
  兴哥把暖壶和杂物都放在石碑上,“梁庄村全体干群兴学纪念碑”是他在猪槽下面找到的,他用刷子刷了好长时间,上面的字才显现出来,下面的落款是“教办室、梁庄村全体村民,一九八一年秋”。
  曾在这里教书的老民办教师万明记得,1981年国家开始资助农村教育建房(校舍),现在的两层红砖楼是那年盖的。小学规模最大的时候是20世纪90年代以前,一年级至七年级,有六七个公办老师,200多个学生。
    但梁庄小学已经有十来年没学生了。学校自动关门,一部分学生被家长带走了,一部分不够班,“当时说的是留下一二三年级,其他的到镇上去。后来乡教办室不再派老师,学校也就散了。”
无以为继的农田
给梁鸿的爷爷和三爷上坟时,梁鸿的父亲梁光正揉了一把眼睛,说:“你爷,1960年让集中去养老院养老,去的时候好好的,能说能唱,还提着个小夜壶,去了4天,躺在席上回来了。人死了,硬生生饿死了。”
1960年前,梁庄的梁家人有200多口,1960年饿死六七十人,几乎每户都有人死。梁光正记得,一切东西,只要不是生产队分的,就算树上的树叶都被吃光,“其实,那时候哪有树叶,1958年树都放光了,农村连一棵树都没有,所有能烧的东西都拿去炼钢烧了。人都饿得像鬼一样,到处烧东西。”
到1981年、1982年,人民公社体制即将消亡,联产承包开始推行。梁庄一直是“人多地少”,20世纪五六十年代人均一亩半地,现在人均8分地。庄稼一年种两季,小麦一季,接着种绿豆、玉米、芝麻、烟叶等经济作物。因为地少,收成不够养家糊口,20世纪80年代之前,梁庄几乎家家挣扎于贫困线上,一到春天就断粮,闹“春荒”。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梁庄人开始大规模出去打工,早年主要集中在北京和西安做工人,当小工。梁鸿的哥哥梁毅志就曾去北京打工。在1994年4月11日的日记中,他写道:“春风满面的我再次踏入了北上的火车,充满了美好的幻想。马路两边随处可见‘北京欢迎你’的巨幅标语,这古老的都市是那样地热情,那样地好客,那样地欢迎你!”到北京后第二天,因为没有暂住证,“让派出所的先生们给请到了公安局,旋于下午送至昌平收容所。四周全是高墙,高墙之上更有电网横于其上……今年再在北京干一年,以后无论如何再也不来这个地方。”
   提到那个时候出去闯天下,梁毅志笑起来:“我还带了一辆山地车回来,那时候要600多元钱。”
据他了解,近几年,在外打工的梁家人约有320余口,年纪最大的60岁,在新疆当建筑工,最小的15岁。
   “村子好像突然败了一样,看着凄凉地很。”梁鸿的父亲梁光正说,原来村里有1000多口人,“现在进村不见人,死了人都没人抬。找不到年轻人抬、挖坑弄啥。”
   如今梁庄的土地也多是老人在种,梁光正算了一个明白账:一个人8分地,一般种麦子和玉米,一亩麦子最高产量800斤,玉米1000斤,都合8角钱一斤,一年才见1400元。再算投资,麦子一亩地得200元钱,犁地上肥料就得300元钱,总共700元钱能把庄稼收到家里来,这还是好年景,按最高的产量算。一亩地一年挣700元钱。
少年奸杀案
   2006年1月23日,当地的县公安局到镇上高中把正在上课的王家少年带走了。这成为梁庄十几年间最令人震动的大事。原来就是他杀害并强奸了梁庄82岁的刘老太。此时,距刘老太被害已近两年,距公安局驻梁庄调查案件也已有9个月。
王家少年被抓后,他的供词也很快传到了梁庄。那天晚上,从学校上完夜自习回来,王家少年打开电视机和DVD机,从哥哥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张黄碟看。看完之后他就睡觉了。半夜一点钟起床小便后,他到刘老太所住的小屋,先用砖头、锄头将其杀害,然后,实施强奸。在公安局排查的9个月里,王家少年每天早晨从家里去上学,晚上回来睡觉,没有任何异常举动。据当时上课的老师讲,被抓的时候,王家少年非常平静,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还把桌子上的文具、书收拾整齐,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天似的。梁鸿走访村民得知,王家少年性格内向,从不和同龄人玩。虽然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他的学习倒是一直不错,是学校培养的尖子生,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不多说话,看着也面善,从不像其他孩子一样逃学、上网、打游戏。大家都还想着,王家终于要出个大学生了。梁鸿和五奶奶聊起这事的时候,五奶奶“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要是我是他妈,就直接让公安局把他枪毙了,要他干啥,太坏了,太残忍了。”她言语非常激愤,和梁鸿父亲及老支书梁兴隆的语气一模一样。通过重重关系,梁鸿终于获得探视王家少年的机会。面前的年轻人单薄、瘦弱,仍然是一张少年的脸,连胡须都没有———看到他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单纯、善良、内向的孩子。甚至,还有些教养,梁鸿忽然无法张口,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回到村庄那么久,听了那么多悲痛的故事,她都没有哭出来,可是,在面对一个杀人犯时,她一下子崩溃了,“谁能明白,那一天天没有爱的日子汇集成怎样的呐喊?……”她后来写道。“害就害在九几年(上世纪90年代)之后,绑架、黄色录像、抢劫……慢慢出现,到2000年以后,才开始听说黑社会啥的……”梁光正也叹气,“早些年(上世纪80年代),人们还比较安生,哪有这些个事?”除了被判死刑的王家少年,梁鸿采访的巧玉媳妇也曾是被看不起的人,前夫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和村里另一个男人相好上,双双去了深圳打工,然后和前夫办了离婚。可当她听说前夫脑血栓中风在床时,巧玉两口子马上就回来了。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俩天天推着前夫到街上去打针、看病,两个人照顾着一个臭气熏天的人,认认真真地服侍着,一直到前夫发病去世。回忆中的梁庄,总是温暖亲切的。梁鸿的大姐还清楚记得,上世纪80年代过年,家里总要做一大锅烩菜,姊妹几个每人要给村里人端一碗(条件好的要端饺子,一般就是萝卜烩菜),别人家也会让孩子端一碗烩菜送回来,这样端回来就是一锅百家饭。平时家里有点小隔阂的,这时候都不能太计较,“如果两家都不端菜了,那这两家的关系就等于断了,”梁鸿大姐说:“这些年已经没有这样的习惯,家里都没有人了。”礼尚往来,谦卑宽厚,善良诚恳……这些古老的道德依然深得乡人的尊重。“在乡村,这种东西它会越来越少,因为整个乡村的文化处于一个颓败状态。我们的道德,我们的文化,在这几十年里其实在慢慢地破坏掉。”梁鸿在《中国在梁庄》一书中禁不住感慨。土葬之恋谁没有往土里埋的那一天?梁鸿的大伯“老道义”是梁庄最早的大学生,先在县城高中教书,后来为支援家乡建设,被请到镇上教书,他和梁鸿的父亲一样倔犟耿直,口头禅就是“做人要讲道义”,于是人们背地里都叫他“老道义”。2004年,“老道义”得肺气肿去世。但去世前,老人就说,不想火化,一直念叨着怕疼,哪怕出点钱也行,他给村支书也说,希望有完整的尸首,见不得烧那样子。“老道义”的儿子万会十分为难,在梁庄,一种是半夜偷偷埋掉,亲人来了不敢哭出声,这是给了支书一些钱;另一种是出钱完整地埋,钱直接交给支书,但也不能太明目张胆,民政上的人知道了不好办,还得花钱。“老道义”去世的时候,上面正盯得紧,县上的人也跟过来,不火化不行了,但又不能违背老人的遗愿,儿子万会后来就想了个办法,没火化之前,就让阴阳先生把父亲的手指甲和脚趾甲剪掉,保存起来。火化回来后,把骨灰按人形撒在棺材里,指甲放在四肢旁,还做一个完整的躯体形状,他曾安慰自己:“这也算是个囫囵人。棺材一抬,肯定形状散了,可又能咋办?只能是去去心意。”但到了火葬场,父亲头上蒙着的黄纸老往下掉。儿子万会抬起来盖上,一会又掉了,后来才发现,是父亲的胳膊压住了,“是不是他嫌疼啊,所以提示我。”隔了这么多年,万会想起来还是难过,“我当时就哭了,爹是不情愿啊,我把他胳膊重新放好,说:‘爹,我也是没办法,现在政策这样,你多谅解。’”“老道义”的骨灰是偷偷埋掉的,亲人们哭得声音都很小,只是抹眼泪。万会说,原来大队说要给村里找片地,盖个房放骨灰盒,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动静,“在农村根本推行不开,猴年马月也不行,没这个风俗习惯。”乡村出路在何方村庄作为中国社会科学关注的一种对象,大概只有100年的历史,中国古代资料里存在的是官方的“里”和“社”。现代以来,包括延安时期,人们利用民间的剪纸、喜剧进行宣传。新中国成立后出现了以村庄为题材的大部头小说《艳阳天》,这些在历史上都是很难看到的。梁鸿采访的人物故事,则大多发生在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的30多年间。《中国在梁庄》的写作集中在2010年上半年,中间有段时间梁鸿写不下去了,“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这些故事背后隐藏着这么多的痛苦!为什么乡村走的是一条死路?难道中国的乡村就一定要按照全球化的模式来发展吗?身处强大的现代化旋涡当中,乡土的中国在逐渐终结吗?出路到底在何方?”2010年11月,《中国在梁庄》出版。梁鸿的大姐看完后对梁鸿说:“你写的家乡很真实,可是你也应该看到好的一面,过去连文盲都解决不了,现在你看有吃有喝有钱花;过去咱妈有病,每一分钱都要靠自己拼,你看现在国家掏一大部分,医疗解决多大问题……妈现在活着该多好……她一天福也没享过。      ”梁鸿无以辩驳。她总想起年少时,寒冷的夜晚,吃过晚饭,一家人早早躺下,在一盏昏黄的油灯下,父亲躺在母亲的脚头,抱着常年瘫痪的母亲冰凉的脚,给她捂暖,梁鸿姊妹们躺在另一张大床上,盖着破烂单薄的被子,相互挤在一起取暖。窗外清白的月光照进来,父亲悠悠唱起“胡凤莲,站舟船……”(豫剧《海棠泪》段落)悲哀与温暖一同流到心里,这一场景成为梁鸿心灵永远的底色:凄凉,悲伤,但又有难以言传的温暖。74岁的梁光正,以自己大半个世纪的乡村经验和思索,帮女儿完成了采访,《中国在梁庄》出版后,尽管视力还很好,老父亲却始终不愿意看,他说“看了心头难过……”一直到《中国在梁庄》频繁获奖,梁鸿的心情还是很复杂。2011年1月6日,她去领奖,发言那一刻,梁庄熟悉的亲人和乡亲,一下都涌到了眼前,她含着眼泪,有点哽咽:“我激动又难过,激动的是因为这本书,很多人关注了乡村;难过的是,因为这本书,我获得了一点名声,但对我家乡的人们来说,没有任何的帮助,梁庄,没有任何改变。”改变乡村,寻找中国乡村社会的生存之路,这几乎是中国几代知识分子执著的追求———费孝通的“江村”、晏阳初的“定县”、梁漱溟的“邹平”、陶行知的“晓庄”,温铁军的定州“翟城村”,都是乡村调查的范本———梁鸿的梁庄,还远没有结束。  
 楼主| 发表于 2012-2-5 07:55:32 | 显示全部楼层
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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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5 12:13:4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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