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千里 发表于 2009-5-24 11:28:17

【中篇小说】开 发 (五)

五?
   
    天刚麻麻亮,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满天的星星已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有娃子上学的人家,媳妇已经起床做饭,贪睡的人正享受着有钱难买的黎明觉。突然,村南的一只狗狂叫着大嚎起来,声音凄厉急迫。一阵骚乱,村里的狗们闻声而动,像炸了窝似的,杂乱地吠叫着往村南边奔去。有情况!常年在山里居住的人立马警觉地跳下床,拿件衣服裹在身上,顺手捞起一件家伙,纷纷往狗叫声密集处跑去。嘴里还不停地呵呵乱叫。?
    窝儿套村的狗们,是窝子狗。就是谁家的母狗生了小狗娃,都是本村人家给逮去养大的。二八月狗走窝子时,本村的狗都不在一块厮闹交配,都跑到外面寻找情狗,有的出去几天回来了,有的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不知是给情狗拖住了脚,也不知是给人捉住下了锅,反正该出去时还是要出去的,这是狗们的本性,也是它们的灵性。以致窝儿套村和附近的村民们骂那些专门在本乡本土打野食的下作坯子们说,这些人连窝儿套村的狗都不如。?
    一只野猪趁黎明时分来村里觅食,已被村里的狗们围住。附近的野兽们知道窝儿套村的狗们的厉害,上阵的都是父子母女兵,遇到危急肯下死力,轻易不敢进村扰乱。这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猪,却冒窝儿套村狗们之大不韪,竟敢闯进村里来打食。当人们赶到时,它已被挤迫在一处空场院内。不时地有只狗向它发起进攻,它显得有点儿惊慌失措,笨拙地来回转动着身体,用尖尖的獠牙抵御狗们的利齿。狗们机警地一冲即回,轮番上前,消耗着野猪的体力,等候着人们的到来。一时之间,狗们奈何不了那头足有四五百斤重的大野猪,野猪也逃脱不了狗们的围攻,成了僵持状态。?
以前经常给外地来打猎的带过路跑过腿的心成,把手里的粪叉朝野猪掷去,野猪一转身,粪叉扎在了地上,颤颤地晃着。“别乱动,看惹恼了它。”有人飞快地找来了绳子,挽成活扣甩在野猪的周围,两眼盯着乱转的野猪,瞅准机会用绳扣套住它的蹄子,紧住劲儿,等到套住的绳子多了,然后一齐用力,将它拖翻。这是窝儿套人长年积累的对付野猪的最好办法。机会来啦!有两只绳扣套住了野猪的前腿,一只套住了它的后腿。几个人攥住绳子,一齐用力,前左后右一边一拉,野猪失去重心,翻倒在地。心年一个箭步窜上去,别看他人小个矮,关键时刻却不含糊,利索地将手中的三齿耙子奋力斫在野猪的后胯上,众人围上去一阵棍棒家伙齐上,野猪嘴里发出嘶哑刺耳的尖锐叫声,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不行了。
随即,有人拿绳捆,有人找棍抬,立马把野猪吊在刚刚搭好的支架上,趁热就要开剥。这时候槐豆是跑前跑后再忙活不够的了。他和村人一样待遇,能够分到一份。平时分他点东西,也不见他是煮了、烧了、烤了,也没人多加理会。
    后来的事儿都是照规矩办。窝儿套村打到大野兽,一家一份,不分人口多少,参与者一人算作一份,就是算到几斤几两,谁也没有意见。若是在打围中受了伤,照例多分一份,若是村里跑来个小野兽,像个兔子、野鸡什么的,就算是几个人同时捕捉围堵,最后落到谁手里,就是谁的,从无有人出来争竞。就是狗们群起追逐,谁家狗叼住就算是谁家的,有时出现两只或几只狗争夺,也是胜者为王,即使是撕成几块,那么主人就各得一块,狗们不顾主,偷着吃了去,也没有人在乎那点份外之物。?
    村子本来就不大,听到打了大野猪的消息,村里能活动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心堂马上把几个当事人叫到一起,先通报了情况,又说了德龙的想法,让大家先拿出个意见,建议趁机召开全村会议,德龙也把从外面回来的十几个年轻人叫到溪边商量去了。?
    心怀首先发表看法:“会想开就开。不过搞开发,上边不拿钱,凭咱们那几个能挣起赔不起的血汗钱?”说着直摇头。他的四个墙头高的儿子都在外打工,由于小时候不上学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头脑也都不大灵光,几年下来,光出力没挣钱,只是落了个肚圆。德世这杆大炮倒轰开了:“不能拿着咱们的钱往黑子泥坑里扔,这是啥事,拿着自个儿的屁股往别人脸上贴金哪?”蹲在一边的心年听不过去:“话咋那样说啊,不是大伙商量吗?”?
    接着几个人也有说的,也有沉默的,意见很难一致。心堂只好说:“那咱现在就开大会看看大家咋说再作决定。”?
    山里人祖祖辈辈始终恪守的就是小农经济,他们的思想观念很难与时代接轨,很多很多外界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都不过是花开花败,日出日落。?
    自从开发紫云崖的事情一提出,他们考虑最多的是如何迁移。这是他们长期以来的期望,所以也就根本没有想到其他的许多。至于开发的事情停下来,在他们心里也没有引起过多的烦恼。迁不迁吧,人老几辈都那么过来啦,有啥了不起的,说不定真让外迁还有点舍不得呢。心理上一平衡,就好像是看别人争吵打闹,自己站得远远的,身上也就没有什么痒痛。往后不过是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是在大忙天,如果真的不愿做,也大可不做。春上找个向阳的麦草堆睡觉,夏天往大树阴下歇凉,秋季上树摘把枣、下河摸螃蟹,十冬腊月,几个对脾气说着话的人,围着火堆煨几块红薯,在窑洞里摸几把古牌,外面的人哪有这种清福?当官干事的有这么消闲?就是北京城里的那些大干部们能有咱这福享?开发不开发,淡事一桩。?
    叫自己往外拿钱,甚至还得外出借钱,那是拿刀子割心上的肉。上年纪的人有了病,还得咬牙扛着。除非是别人给说个媳妇,被人家勒啃着,万儿八千的出着不心疼。平时,即使是被针尖扎了一下,也得裂着嘴巴吸溜好几声。?
所以,当心堂和德龙说完后,人们便沉默了,连跑前跑后宰杀野猪的也停了手,侧棱着耳朵往这边听,眼中露出一种茫然的神情。会场顿时成了一锅难烧难滚的温吞水。心怀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东挨西蹭地找别人要烟叶,卷着熏那没顾上洗的黄腊脸,还不时地对每个人的烟叶质量发出褒贬。他的褒贬绝对是因人而宜,只要是他能够用得着的人,烟叶再次也是上品;凡是用得着他的人,烟叶再好也是枉然,得不到他的好言好语。当他凑到心得跟前时,心得把烟布袋儿往他鼻子前一杵,“今年把几杆烟晒霉了,吸不得。”没等他接话,就把手又缩了回去,且把脸转向了另一边,对别的女人说笑去了。
心得和心怀俩人是没出五服的叔伯弟们,可心怀办啥事不留后路,仗着有几个儿子经常和心得闹摩擦,两个家里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心怀脸上一红而过。他这人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只要占住便宜,人和人见面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脸皮子也就比别人厚;可和人共事一旦吃了亏,那可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就是亲娘老子也不肯让一分。动不动就说:“破一个浑球和你兑了。”所以,办啥事他从来就没有吃过亏。据相面的说:心怀那一脸松针似的络腮胡,主他一生吃喝不愁。以致于村里有的孩子都不敢看他的脸,迎面碰见都是低着头走。平时心怀很为他那幅络腮胡子自豪,就是遇到脸红脖子粗的事,有这幅络腮胡子遮着,在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羞臊的。别人家有啥事,他往往能够不请自到,办起事来敢硬三分下墨。?
    “老少爷儿们,我说两句看中不中。”谁也不知道宽林这老头是啥时候来的。村里人都姓骆,宽林的辈分要高一些,在村里能干动活的老人也就只有他一个了。虽说他这两年在村里独来独往,凡人不搭腔,在这个时候却开了口。“要说,在村里凡大事小情,我是第一个没资格说话的。今儿个我要是说的多少有点儿人味,大伙在心里思磨思磨;若是说的不对,那就当是山里的野狗放个臭屁,叫一阵风刮跑了,谁也不用住心里搁。”?
    “要是往前头说20年,我站在这里说这话,要么是喝醉了酒,要么是脑子进了水。就是喝醉了、脑子进了水,也绝对说不出这些话来。那时候,我院子里站着三个墙头高的小伙子,还有一朵紫云花似的大姑娘,老婆子身子骨扎实硬朗,一家人活得旺旺实实。”?
   “可现在,我倒成了孤家寡人,今天晚上把鞋脱了,明天还不知穿不穿,天天晚上掂着铺盖卷睡墓洞。”?
    “三个儿子走了,‘嫁’到了山下。是我把他们逼走的。一个闺女也嫁到了山下,多好的闺女呀!她说要给哥哥们不管哪一个换一个媳妇回来,我怕闺女受委屈,硬是没有答应。老婆子也走了,她是怄憋死的。自打她到咱村里,给我生养了三个男娃、一个女娃,她对得起咱老骆家十八代祖宗。可到头来一个娃也没留在身边,她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她心里那个堵啊,是拿什么也化解不开的。她死的时候,眼皮怎么抹也没闭上啊!”?
   “其实,我也是为了孩子们好哇!我不忍心让他们在这山里窝一辈子,想让他们去山外换一种活法,给后世子孙换一种活法。咱老骆家的祖宗们会怪我吗?我都顾不得了,我把他们都放出去了。”?
    老宽林直说得老泪纵横,他就让它们在脸上恣意地流淌,也不伸手去擦一下,有的流到嘴里,他伸出舌头舔一下,把它咽了。听的人中有的唏嘘不已,他们中几乎家家都有着和老宽林共同的境遇,心里有着共同的过不去的难坎。在他们的上代,上上代,就有人这么着走到山外,也有的正在思谋着往这条路上奔。心眼里正堵着和宽林媳妇一样过不去的这道坎。?
   “像我这样的事儿,在咱村并不是头一遭,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夜深人静神鬼来访的时候,我算了一下,现在咱村在外活着的人,有142口,有老的、小的、半大不小的,大部分都是正值当家立户的顶梁柱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
    “别的话我也不说了,下辈孩子们中有人愿意在咱这山里干,这是出息。心堂他爹在世时说过:他在村里出头露面,图不了什么,就是想把窝儿套的根留住,好让外出的人不论什么情况下都有落脚的根。现在心堂比他爹能耐大,心胸也大,想让咱们的后世子孙和山外的人一样活着,这可是咱窝儿套人老几辈子连想都没有想的事啊!如今办厂子,我第一个支持!现在我就把孩子们为我准备的1000元后事钱拿出来兑上。即使我看不到咱山里人的后来,我也不能带着遗憾和愧疚上路。”?
没有啥话可说的。山里人心实,想不通的事儿,你就是一百鞭子也难使他们移动半步;可一旦想通了,千军万马也决不会拦阻半分。不包括那些犹犹豫豫和需要和家人商量的,当场就报了2.6万元的股。而心怀、得世等人也就竭力反对,闹腾的村里人就是说不到一块去。看看日头已经正午,连早饭都没吃的人们心里开始发慌,咕咕地叫着提意见。只好宣布散会。?
孩子们中也有坚决要外出的,德龙的妹妹德凤就是其中的一个。别看这事是她亲哥哥承头,她还是一门心思想往外奔。前年她托人在城里超市找了个售货员的工作,每个月不管吃住发300块钱,她除兢兢业业地上班外,目的就是找一个理想的男朋友,脱离这荒僻的山沟,对别人说起话来,不是相熟相知的,她决不会说是窝儿套村的人。其实,就是说了,又有谁会知道窝儿套村在哪圪塔哪块儿长着?也许就会有人认为窝儿套就是如孩子们在村口写的莲藕套市也无常不可以。?
    坚决要走的,除了德凤,还有三四个,都是在外面寻有他们认为差不多的工作的。?
    心堂和德龙把他们送到紫云崖下,这是村里外出干事的人享受的最高待遇,其他的除了亲娘老子谁也不会送人到这里。?
   “心堂叔,你们不会难受俺吧?”“看这孩子说的,啥路都是让人走的,你们想走自己的路,那也是对的。”?
    “你们几个出去好好干,心里记着咱村就行,等我们的产品生产出来,你几个在外面多操点心,有销路才有产品,多联系吧。”?
   德凤歉疚地看了看哥哥,她小时候就听村里人说过:“心年这人好谋算,生了一龙一凤,等他们长大后,拿一凤为一龙换个媳妇,一进一出,亏不了本。”如今,哥哥长大了,德凤也长大了,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各人有各人的前程,给哥哥换媳妇的事大概要泡汤了。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爹嘴张了张没说话,她娘嘴张了张也没吱声,可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想说什么。她没敢向哥哥瞅一眼,只是看到谁饭碗空了,默默地给谁添上饭。?
    心堂和德龙送走了外出的人,他们知道这是眼前的第一批,要不了几天,就会有第二批。到了第三批的时候,德龙便也该动身了。整个计划便泡汤。?
“叔,要不咱到那边看看去?”德龙有点底气不足地向心堂提议。?
“也好,要不亲自去看看,我心里还真有点没底。”?
   二人便开始向紫云崖攀越。?
紫云崖,得天独厚,一年四季的黄风把大量的尘土黄沙从空中向这里刮来。日月的沉淀,使得它蒙上了二尺多厚的黄土尘埃,尽管到处都有坚硬的岩石裸露出来,但在山里,这已是比较好的土壤了,甚至比紫云崖前通往马庄的道路两旁仅有半尺红缰土覆盖的溅水地好多了。?
   山上本没有路,只要有人经过,只要能下得住脚,稳得住人,便会有路显在脚下。紫云崖上便有许许多多的人踩出的路出来,形如蛛网,看上去似乎到处是路,但没有一条是正儿八经的路。?
心堂和德龙随心所欲地往上走去。陡峭处,就拉住身边的荆条或紫穗槐借把力。直到出了一身透汗,俩人才登到了崖顶。
放眼四望,峰峦叠翠,沟壑纵横。西山顶上悬着几朵白云,蔚蓝色的天空深的望不到底。真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龙娃,你说有些人吃饱了饭,没事来登这山干什么?”心堂喘匀了气,放眼朝四下打量着。?
   “图个心情舒畅呗。”德龙随着心堂的目光也朝着四下看去。?
    整天的山里来山里去,在他们眼里,还真看不出这山这水有什么好处来。?
    两个人歇了一会儿,就顺着一条小道往崖的那边走去。开始,坡度还比较平缓,石头的缝隙中长着各种各样叫上来名和叫不上来名的花花草草,也不时现出一丛丛灌木和不成材的杂木树,到了半中间,坡度便陡起来。心堂只好蹲下身去,伸出一条腿尽力往下探去,感觉到踩实了,方才抓住一根枝条什么的,挨身下去。德龙瞅准落脚之处,“噌”地一声便跳下去,羡慕的心堂直嚷“人年轻着真好”!?
    快到沟底,有一块平坦的去处,似乎是被整出来的,有四五间房屋大小,能够站得住人,存得住身。?
    “叔,我想,咱就把厂子建在这里。石头到沟底去采,越往下去,石质越细密,既坚实又光滑,做出来的产品越有品位,能卖上大价钱。”?
    德龙捡到一块合心的石头,拿在手中,两个人就开始返回。??

冰凤凰 发表于 2009-5-24 13:00:56

又欣赏到了草老师的大作

碧柳如烟 发表于 2009-5-24 19:55:06

创业难啊!

暮春之月 发表于 2009-5-24 22:10:53

期待下文。

老顽童 发表于 2009-5-24 22:19:12

又欣赏到了草老师的大作,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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